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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孟允棠满面绯红了。

卫国公府的内堂是个阔大的二层楼,有着朱红的柱子,石砌的台阶和栏杆,一楼外墙颜色泛红,靠近时还隐隐闻得一股香味,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涂抹而成。

进了门,里头的布置与别家的内堂也是一般无二,正北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座镶珠嵌玉的紫檀大屏风,屏风前面是张雕刻精湛花纹繁复的阔大坐床,下面两排各放着五张稍小些的坐床。角落里立着灯树香炉等物,家具摆设不多,但都不是寻常之家能用的。

孟允棠并没有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的念头,贺砺虽说要娶她,但一日未成事实,她便不会当真,谁知道中间会出什么变数呢?

不知是采光不够还是久无人在这内堂活动的缘故,孟允棠总觉得有些阴冷,便不愿呆在一楼,寻摸着去了二楼。

二楼是亭状的,只有屋顶没有墙壁,四周檐下都挂着竹帘,非但十分明亮,还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堂前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桃树,花色绯红,眼下正是花期,开得轰轰烈烈灿若云锦,从二楼望去,近在眼前,十分华美。

孟允棠很喜欢,就在二楼靠近栏杆的坐床上坐下。

府中侍女鱼贯给她奉上茶水点心瓜果蜜饯,又端温水来给她洗手,伺候得很是周到。

孟允棠给穗安倒了一杯茶,拿了一碟子点心,叫她坐到美人靠那边去休息。

她喝了半盏茶,闻到一股甜香,扭头一看,侍女竟然给她端上来一盘黄灿灿的庵波罗果,这可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都是专供皇家的。她出身侯府也只吃过一次,贺砺带给她的,还骗她说没有核,结果她啊呜一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牙磕到果核上,当时就掉了。最后那只庵波罗果被阿娘用刀切成小块,在她哭过之后,慢慢地哄着她喂她吃了。

贺砺可恶,但这庵波罗果是真的很好吃。

她用金叉插了一块金黄色的果肉往嘴里一送,轻轻一抿那果肉就细腻地化开了,甘甜如蜜地浸润着她的舌头,满口都是庵波罗果那种特殊的清香。

真好吃!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公府的侍女,她又要开心地扭起来了。

连吃两块果肉后,她叉了一块果肉,喊穗安过来。

穗安见公府的侍女都在偷偷瞧她,怕她们觉得娘子没规矩,就摇了摇头。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孟允棠对公府的侍女道。

侍女们应了声是,从楼梯处下楼去了。

孟允棠赶紧冲穗安招招手,穗安这才抿着笑凑过来。

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孟允棠吃完庵波罗果,喝了盏茶清了清嘴里的甜味,觉着十分安逸,方才从家里徒步走到东市又逛了半天马行的疲乏就泛了上来,昏昏欲睡。

她强打精神,从碟子里拿了块叶调千层酥慢慢啃着。

贺砺上来时就看到她团在坐床上,手里拿着半块千层酥,在阳光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穗安也犯困,但在外头还是不能松懈,所以只是注意力有些分散而已,贺砺一出现她立马就清醒了,见孟允棠在瞌睡,想去叫醒她。

贺砺冲她摆摆手,穗安只能停在原地,看着贺砺走到孟允棠的坐床旁。

孟允棠低垂着脑袋,鸦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五彩色泽,细细的脖颈白得像是檐上春雪,却又偏在靠近翠色领子之处生了一颗朱红小痣,仿佛落在茫茫白雪中的一滴血,看得人心头燥起。

贺砺移开目光,俯身,伸手去拿她指尖松松捏着的那半块千层酥。

孟允棠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从她手里把东西拿走,本能地用力一抓,半块千层酥被她握得粉碎。

她惊醒,抬头一看,贺砺正俯身看着她,一双狭长而精致的眼睛因充满戏谑而格外明亮,道:“和小时候比起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就算是睡着了,旁人也休想从你手里拿走吃的。”

不远处穗安忍俊不禁,抬手掩着嘴。

孟允棠看看碎了一手的千层酥,又羞又恼,回嘴道:“谁说我没变了?我……我长高了!”

“哦?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看出来。”贺砺一本正经道。

这是说她矮的意思?

孟允棠气死了,抬手就把手里的酥碎往他身上扔去。

贺砺微微一侧身就避过了,从容地走到一旁,在食案对面坐下,吩咐穗安:“去叫人打水给你家娘子洗手。”

穗安看孟允棠,见她没反对,就应了声是,下楼去了。

孟允棠见贺砺看案上被她吃光的庵波罗果盘,脸上有些发烧,绷住表情道:“我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太生气了,才吃掉的。”

“什么事?”贺砺问。

自己耿耿于怀多年的事,他竟然已经忘了,孟允棠愈发生气了,道:“你说我没门牙不好看,也不想想,我的门牙就是被你用庵波罗果崩掉的!”

贺砺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展开,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层春光般的笑意,道:“你还好意思说?那时你那颗门牙都晃了半个月了,偏你怕疼不肯拔,东西也不能好好吃,若不是我用庵波罗果哄你,还不知要多受多少罪。”说罢他睨了孟允棠一眼,故意放慢语调道:“还记得那日,有人听说庵波罗果甘甜如蜜入口即化,竟连削皮都等不得,啊呜一口,在果上留下一颗大门牙,真乃世间奇观。”

孟允棠羞愤欲死,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挽回颜面,最后只得一扭身,不看他。

贺砺看她连耳根都红了,知道这是羞极了,便不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把手伸出来。”

孟允棠扭头看他:“做什么?”

“伸出来。”

右手还沾着酥碎,孟允棠茫然地伸出左手。

贺砺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几乎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细嫩的手背落入他的掌心,温暖而又带一些粗砺的感觉。

孟允棠下意识地就要把手缩回来,他握住不放,抬眸看她。

亲都不算轻薄了,握一下手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孟允棠只得红着脸将目光移开。

他把她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孟允棠错愕地转过脸来,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贺砺将那只天青色的玉镯放到一旁,道:“长姐可以送你镯子,但不能以姐妹的名义,因为你是她的弟媳。”他从怀中摸出另一只玉镯,道:“作为补偿,我赔你一只。你看这只如何?喜欢吗?”

那是一只透着浅粉色泽的羊脂玉镯,光润通透明洁如月,更为难得的是,上面居然还有两片形状像花朵一样的绯红纹理,这简直就是在孟允棠的喜好上打滚耍赖。

“喜欢。”她都顾不上和贺砺置气了,一双乌眸闪闪发光地盯着那只玉镯。

贺砺垂眸,长而密的睫毛掩住眼底些微笑意,握着她的左手帮她戴手镯。

嗯……戴不上去。

贺砺将镯子褪下来,拿到她手腕旁比了比圈口大小,确定圈口比她的腕子大了不少,于是握着她的手指重新将镯子往她手腕那边推,到拇指根部时再次卡住。

他稍稍用力。

“疼,疼。”孟允棠低声叫起来。

贺砺将镯子拿下来,见她嫩白的手背上一抹红痕,眉头微蹙,自语道:“怎么可能戴不上?”

他握了握孟允棠的手,软绵绵的连骨头都摸不着,恍然,眉梢微微一挑,眼底就漫出孟允棠所熟悉的戏谑光彩来,刚要说话,见孟允棠虎着脸戒备地瞪着他,咳嗽一声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道:“是这个镯子不好,没福气的东西,合该扔了。”说着便拿起那镯子要扔到楼下去。

“你敢!”孟允棠生怕他真的将那只桃粉镯子扔了,忙道:“哪有人戴镯子如你那般硬往上撸的?我能戴上呢,你把镯子给我。”

“我瞧着戴不上,你可别把自己弄伤了。”贺砺不信。

“我说能戴上便能戴上。”孟允棠急道。

贺砺便将镯子给了她。

恰穗安带着侍女端着水上来,孟允棠将镯子递给穗安收起来,洗了手便下了坐床,说时辰不早要回家了。

贺砺也没留她,带着她来到楼下。

孟允棠出了门走到老桃树下,忽然记恨起他嘲笑她个子矮的话,便对贺砺道:“你能帮我摘一枝桃花吗?”

贺砺仰头看了看,道:“当然可以,要哪一枝?”

孟允棠伸手指着一枝以贺砺的个子也需要跳起来才够得着的桃花道:“要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