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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妻儿了。”

相比于杨天哲的暴怒,董成蛟反而显得很冷静,“他们就在丹丘,我可与你杨统领不一样,你无牵无挂,我不是。”

——

军营中的医工最会治外伤,段嵘手底下的兵士们将他抬回去,便立即唤了医工救治范江。

倪素扶着青穹匆匆跑来,正逢一名学徒端着一盆血水从毡棚里出来,倪素看见淡红的水中,静躺着一枚锋利的箭矢。

“倪小娘子,师父他们正在里面救治。”那学徒认得她,便匆匆地安抚了一声,端着水盆去倒了,又找人要热水。

青穹显得过分安静。

倪素看向他,他裹着脑袋的头巾跑掉了他也不知道,就那么迟钝地望着毡帘上映出的一道道影子。

倪素才要去拉他的头巾,里面便有人掀帘,倪素立即走上前,焦急地问道,“田医工,范叔怎么样了?”

姓田的医工沉默一瞬,他瞧了一眼在旁的青穹,摇头,“倪小娘子,那一箭伤及心肺。”

倪素怎会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心中一沉,立即掀帘进去,范江就躺在简陋的竹床上,一身血污,胸口艰难地起伏着。

一旁还站着几个田医工的学徒。

“范叔……”

倪素唇颤,她走近查看范江身上的伤口,却听他嘴里含混着血,模糊地说:“倪姑娘,我不中用了。”

倪素的眼眶一瞬湿透,“范叔,我来救您,我可以救您!”

她颤抖着手,压制他的血脉,试图为他止血。

范江半睁着眼睛,看见毡帘一动,那个脑袋光秃秃,身形瘦长,看起来苍白又迟钝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其实不是青年,他其实才十几岁。

范江见他走近,暗沉沉的影子压下来,他抖着嘴唇,“你又长高了。”

青穹看着他。

干瘦又佝偻,一张脸被这雍州关的风沙磋磨得有些发皱,此刻他满嘴都是血,一呼一吸间,肺部都带着浊音。

“我和你阿娘对不住你。”

范江说。

“你们又不知道生出来的我是这个样子。”

青穹终于开口。

他比常人还要漆黑还要大的瞳仁里映不出悲喜,声音也很平静。

范江想笑,被血呛得咳嗽,他喃喃,“其实,我好久都听不到你阿娘说话了,从开始打仗,就听不到了。”

“我知道。”

“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他们会为生离死别而难过,但咱们没必要,我是去找你阿娘。”

范江眼睑含泪,他艰难地唤:“儿啊,我其实,很想她。”

“我知道。”

青穹双手紧紧地攥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

范江的泪几乎要模糊他的双眼,“我跟何老他们,造成了一千五百步的床弩?”

“嗯。”

青穹喉咙发紧。

“往后雍州关的将士们,会用咱们造的床弩杀胡人,保护咱们的家,”范江自顾自地说,“我也可以拿这个,去跟你阿娘吹嘘了,她生前我还不认识她,也没能保护她,至少如今,我做了一件很像样的事。”

“可是你,”

范江盯着他,“可是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范叔,我会照顾青穹,”倪素眼眶发红,她哽咽着说,“我答应您,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范江将目光挪到倪素的脸上,他张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淌出,“将军,他,清白……”

他含混的声音令人听不太清。

无人看见倪素袖间的淡雾涌出,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几乎是在双目无神的徐鹤雪才靠近床沿的刹那,范江双眼失焦,没了声息。

“阿爹?”

青穹唤了一声,听不见他答,这一刻,他原本的迟钝才被一种忽然笼罩而来的,翻江倒海的情绪击碎。

眼泪浸湿他稀疏的眼睫,他去拉范江余温尚存的手。

那是一双极为粗粝的手,布满伤口,布满他这劳碌一生的痕迹。

毡棚中的那些学徒看不见魂火飞浮,纷纷落在青穹的肩上,犹如萤火一般,绕着他来回的打转,像是无声的叮嘱,又像是一种不舍。

青穹忽然扑到范江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你别走阿爹……”

“你还没有听我说,”

他声音颤抖,“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