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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贺大人与小贺大人,还有敬阳侯已在殿外候着了。”

宦官德宝一进殿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躬身上前禀报。

“让他们进来。”

淳圣帝开口。

贺仲亭父子两人与敬阳侯一进殿,便瞧见那位明月公主,敬阳侯的神情一滞,随即与贺仲亭父子一道跪下:“臣,拜见陛下,拜见明月公主。”

商绒有些恍惚,听见声音也没抬头。

贺星锦听见淳圣帝唤他们起身,他站起来的瞬间,不经意般瞥了一眼她。

那位小公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鬓边的步摇晃也不晃。

“敬阳侯,贺卿,你们快来瞧瞧,这幅山景图如何?”淳圣帝将两位臣子招来身边。

“奇绝。”

敬阳侯捋须一观,点点头,称赞道:“这笔法纯熟,行云流水,实在是不可多得。”

“是么?”

淳圣帝眼底带笑,却道:“比之你儿知敏如何?朕听闻,他在山水上的画工极好,诗文也不错,朕原还有意让他入朝。”

此话一出,殿内方才还柔如春水的气氛顷刻结冰。

敬阳侯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立即俯身跪下去:“陛下,犬子任性,皆因臣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不严……”

商绒看着,那佝偻身形伏趴在帝王脚边的敬阳侯,便是赵絮英的父亲。

帝王的心思向来阴情难测,谁也不知他此时究竟是怒是喜。

“赵卿这是做什么?起来回话。”

淳圣帝看也没看他。

“是……”

敬阳侯冷汗涔涔,缓缓起身。

“朕不过是怜惜知敏之才,想让你劝他早日回来,”淳圣帝的面色平静许多,“何苦为了一桩亲事而意志消沉。”

“是,臣谨记。”

敬阳侯垂首低声应。

“贺卿以为这画如何?”淳圣帝不再继续之前的话头,转而去问一旁的贺仲亭。

“的确极妙。”

贺仲亭恭谨地答。

“可朕却觉得,笔法虽纯熟,却比不得朕的明月落笔生动,”淳圣帝在那画墙前踱步,最终停在商绒那幅一年前所作的一幅红枫图面前,他回过头来,大约是一时兴起,便朝商绒招手,“明月,你已见过外面的山川,想必如今心中应该诸景皆备,不若画上一幅,让他们瞧瞧?”

能在御案上作画,只怕除了陛下,便只有这位明月公主。

敬阳侯不敢去擦额头的冷汗,更不敢多瞧在御案后提笔的公主,一时间,殿内只有淳圣帝与贺仲亭在旁说话。

商绒不知自己该画些什么,她望一眼殿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惦念着折竹是否已经归来,她心中郁郁,难以摆脱眼前的一切。

雪白宣纸上铺开颜色,贺星锦静默地看着那一笔又一笔落下,逐渐勾勒出一棵参天的树来,蓊郁的枝叶,火红的花瓣。

是棵木棉。

橙红的颜色铺展,淳圣帝在旁点头,适时德宝将金丹奉上,一碗热茶再旁漂浮白烟。

“大真人服用了没有?”

淳圣帝拿起来金丹,端着茶碗问。

“奴才亲自瞧着大真人吃下去的。”德宝低声答。

淳圣帝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将金丹服下,贺家父子与敬阳侯在侧,皆垂目不语。

商绒一心作画,想尽快回去,但最后几笔未成,她便听见屏风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正见贺仲亭与那宦官德宝正扶着淳圣帝。

而淳圣帝脸颊通红,眼眶都是红的。

商绒一见此时这张脸,她手中的笔落在纸上,颜色晕染,弄脏了那棵木棉树,她后退两步。

“朕没事。”

淳圣帝皱着眉,泛干的嗓音里透着焦躁:“你们都抓着朕做什么!”

他暴躁起来,好似满腔都灼烧着熊熊烈火般,一时神情越发癫狂起来,他踹了德宝几脚,殿中瓷器碎了一地。

“明月。”

他的眼白都隐隐有些血丝,蓦地盯住御案后的商绒,他拿起来一旁锦盒里盛放的金丹,走近:“你体弱,合该也吃这金丹的。”

商绒被身后的踏脚一绊,她跌坐下去,那张发红的脸逐渐与她噩梦中那张脸重合起来,湿润的水雾,漂浮的纱帘,满池血水里,失去声息的薛淡霜。

“明月,你可知错?”

她满脑子都是这样一道声音,刺得她耳膜生疼。

贺星锦眼见那小公主蜷缩在御案底下,抱着双膝,脸色煞白,他心中顿觉不安,随即上前去扶住淳圣帝:“陛下!您当心!”

他一转身,将商绒挡在后面。

德宝忙命人去给淳圣帝准备冰水擦身,又唤来许多宫人,将发狂的淳圣帝送至内殿里去。

那颗从淳圣帝手中落下的金丹滚到了御案底下,商绒的脚边。

她像是被抽去魂魄的傀儡般,动也不动。

“公主?”

贺星锦俯身,轻唤。

商绒仿佛被他这一声刺了一下,她回过神警惕地抬起头。

贺星锦发觉她在颤抖,他一怔,直至纯灵宫的宫娥鹤紫带人进来将她扶出去,他仍定定地望着殿门处。

商绒回到纯灵宫便紧闭殿门不许任何宫娥进入,殿内一盏灯也没有,只有钻入窗纱的幽微光影。

夜半时分,折竹披星而归,身上挂着个包袱,轻盈地翻窗而入,大开的窗涌入月亮的银辉,还有满耳的蝉鸣。

床榻上是空的,没有人。

折竹轻皱了一下眉,却听到细微的声响,他敏锐地转身,正见那张罗汉榻上,裹在被子里的小山丘动啊动,很快被角彻底拉下来,露出来小姑娘的脸。

“你藏在这儿做什么?”

折竹忍俊不禁,走到床沿。

商绒却望着他,抿紧唇不说话。

“啊,”

折竹以为她是在生气,便解释,“我遇上了一些事,耽误了时辰,但是你看,我给你带这个了。”

他说着,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傀儡娃娃。

一男一女,都穿着漂亮的衣裳。

内殿里燃起一盏孤灯,商绒的菱花铜镜摆在一边,烛光经由铜镜折射,在墙壁上映出一轮圆圆的月光。

商绒笨拙地牵动傀儡的丝线,始终不得其法,她的傀儡娃娃移动的姿势总是很怪异。

折竹的眼睛弯弯的,没一会儿便放下自己手中的傀儡娃娃,墙壁上那一轮圆光里,除了傀儡娃娃的影子,便是他的手指轻覆上她的双手。

她操纵丝线,他牵着她的指节,指间的温度相贴,他始终耐心地指引她。

“嫦娥为什么要奔月?”

商绒的声音很轻,离他很近:“明明月亮,一点也不好。”

听见身边的少年极轻的笑了一声,她不由侧过脸,身边的少年仍在认真地握着她的手操控傀儡,灯影月辉交织,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清泠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月亮,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地上人的眼中究竟有多好的。”

他在说月亮。

可商绒却无端因他的这句话而心如擂鼓,她近乎失神般,这般呆呆地望他。

她的手指不再动,少年也停下,傀儡娃娃的衣袂晃啊晃,影子也在墙上浑圆如月的光晕里晃。

窗外蝉鸣依旧,

窗内的少年少女四目相视。

少年的眼睫眨动一下,莫名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他有些难抵她的目光,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他看着她的脸,拂来的夜风都驱散不去他耳廓的温度。

晃神的顷刻间,她忽然拉下他的手,借着这般力道,使得他身体前倾了些,她与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墙上的影子也在无声暧昧。

然而手中的傀儡娃娃掉下去,铜镜从方枕上摔下榻去,清脆一声响,商绒还没鼓起勇气亲他,便被这道声音吓住。

果然下一刻,鹤紫便推门进来:“公主?您怎么了?”

鹤紫还没走入内殿里来,商绒急忙将少年整个人都藏到被子里去,听见鹤紫进来,她抬起头:“没事,碰倒了铜镜。”

“铜镜为何在这儿?”

鹤紫有些不解,但也不多想,便道:“奴婢来帮您捡。”

商绒还没来得及拒绝,鹤紫已快步走来,她心内紧张得厉害,动也不敢动,见鹤紫在窗前捡起了铜镜,她便立即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是。”

鹤紫将铜镜放回案上,便转身出去了。

商绒听着她的脚步声,直至开门合门的声音一一响过,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掀被子。

“折竹……”

她低声唤,却不防被他拉入黑漆漆的被子里,随即温热的,柔软的吻贴上来,辗转于她的唇瓣。

青涩又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