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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禁宫都因摘星台失火而嘈杂喧闹,纯灵宫中守夜的宫人也因这一场火而消去了几分瞌睡,怕惊扰殿内歇息的公主,他们也只敢压低声音各自谈论。

却不知,他们的公主已不在殿中。

“如此说来,你是因你父王而入证心楼?”

树荫里,少年隐含醉意的声音在斑驳的阴影里落来。

商绒躺在麻绳吊床上抬起头,没有在那片浓荫里找见他,却在枝叶的缝隙里,望见如簇的星子。

“嗯。”

商绒轻声应,此时看不见他的脸,她却好似借着这夜风蝉鸣,更能将心底事说与他听:“我那时很小,蕴宜她们跟我说,荣王才是我的父王,是因为我父王不喜欢我,他不想要我,所以才把我丢进宫的。”

“我那时就想,为什么她们能与自己的母亲在一处,而我不能,为什么她们都有名字,而我只有一个皇伯父赐给我的封号,为什么我的父王从来不见我。”

她捏着那只折竹带回给她的纸蝴蝶:“直到父王在他奉上的青词里夹藏了这一页纸,我知道,他给我取了名字,他跟我说,我并非是没有来处的孩子,可是因为这个,我就更想见他了。”

“我因此触怒皇伯父,我起初是不后悔的,因为我那时尚不明白皇伯父与我父王之间的事,我不知我想见我的父王究竟为何是错,我记得我父王说,会再寄书与我,于是我等了很久,我幻想有朝一日,他会来接我回家。”

商绒闭了闭眼,将那只纸蝴蝶握进手里:“但他没有来,而我,也后悔了。”

“是因为证心楼中那些嵌在壁上的锁扣?”

少年倚靠在树干之上,垂眼望底下吊床上的小姑娘。

“是。”

吊床轻轻晃,商绒眼前的星子疏影也跟着晃:“谁与我亲近,他们便以铁索束困谁,要其辟谷清修,直至我肯完成大真人交予我的课业。”

“大真人教我向善,交给我很多的道理。”

她的声音越发得轻:“可他们又以此约束我,我若不好好修行,受苦的便是我最亲近之人。”

那楼内竹筒的水滴便是那四年里最折磨她的声音,她若未能在一定的时辰内完成她的课业,她便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婢被锁在她的面前,强行辟谷,甚至滴水不进,甚至最苛刻的清修之法,他们绝不敢施加于她,可为了让她顺从帝心,便只能让她的女婢一一领受。

“后来,再无宫人敢亲近我,我也不敢再亲近他们。”

即便是鹤紫,她也尚对商绒留有一分主仆之间的生疏与避让,而商绒早已习惯这种沉默的疏离。

“蕴宜一定是觉得我有皇伯父的疼爱尚且如此,若是她入摘星台,那些加诸于我亲近之人身上的苦痛,都会日复一日地落在她的身上。”

商绒到今日才明白,蕴宜是因曾偷看过她在楼中所经受的一切,所以后来,她才再不与另两位公主为伍,也再不欺负她。

“折竹,这也是我不愿你留在这里的原因。”

她仍旧在那片浓荫里找不见他的衣角:“我被异象与箴言困在这里,而你如今,好像也被我困在这里了。”

她的话音里藏有几分惘然,却不防一道漆黑的影子挡住了她眼前斑驳的星光,那是那个少年的衣袂。

他双足勾着树干,身姿轻盈地倒悬下来,一片月华浸润他的衣衫,那双眼睛仿佛从来如此清亮干净:“原来你这只刺猬,也曾有过棱角锋利的时候啊。”

只是凌霜教她向善,最终又以她的善而折磨囿困她,让她慢慢变得听话,让她浑身的刺再不能扎伤任何人,只能伤害她自己。

“簌簌,这里困不住我,也困不住你。”

他的嗓音这般清澈:“只不过我为你,心甘情愿。”

商绒胸腔里的那颗心因他这样一句话而不受控地疾跳起来,她近乎失神般,望着他,却又听见他问:“那么你呢?”

“证心楼已毁,你在这里,又是否心甘情愿?”

当然不。

商绒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摇头。

从不甘心,又何来情愿。

折竹的眼睛弯起来,轻轻松松地下来落在吊床上,吊床因此而剧烈晃动起来,商绒吓了一跳,正怕自己掉下去,却被少年稳稳地抱住腰,又被他扶着坐起身来。

两个人坐在吊床上,竟好似在荡秋千一般。

“既然如此,你便做你自己就好了。”

折竹将她落在麻绳缝隙间的那朵烟青的绢花拾起来,簪入她乌黑的发髻间,他忽然在想那顶凤冠,也不知图纸如今画得好不好。

他有点想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凤冠,可是此时被她那双好似不沾烟尘的眼睛望着,他的耳廓又烫起来。

犹豫好一会儿,

他还是打算先藏住这个秘密。

想起来那银楼的工匠说,最迟完工的期限在初冬时节。

有点久。

但他愿意等。

吊床前后晃荡,商绒尚在想他方才说的话,却听见他忽然唤:“簌簌。”

她抬起头,迎向少年弧度略弯的眼。

夜风轻拂他鬓边的一缕浅发,他拥有那样一张俊俏到足以晃人心神的脸,此时朝她一笑,风中是他轻快的,满怀期待的声音:

“也许今年下雪的时候,我们已在山川四海。”

“那时,我有礼物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