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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垂下眼帘来看她。

商绒不答他,抱着双膝与他坐在蒲团上。

“今夜若不不下雨,你等我回来,给你抓萤火虫放进灯笼里玩儿。”折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又自顾自地说道。

“你要去哪儿?”

商绒终于开口。

“我师父有个师弟在玉京,之前得了一点他的消息,想去探个究竟。”折竹也并不瞒她。

商绒闻言,心知他师父的事自然重要,便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天色暗淡下来,梦石借着去星罗观进香的由头,带着折竹出了禁宫,彼时仍有小雨,马车在一处昏暗的旧巷里停下,梦石掀帘去唤那才下了马车的少年:“折竹公子,万事小心,若有我可帮衬的,千万要与我说。”

雨丝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髻,那一叶银簪被雨水濯洗得更为清亮,他扯唇,淡声道:“你我之间,我一向是不会客气的。”

梦石瞧着那脱去侍卫衣装的少年走去巷尾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极浓的水雾很快掩去他的身形,他放下帘子,在马车中坐定,对随行的侍卫道:“走吧。”

晦暗的天色里,街上行人甚少,折竹循着印记穿街过巷,在一间酒肆前站定。

“公子,那红叶巷的堆云坊是卖酒的,这便是堆云坊卖的最好的酒,”姜缨说着,指向桌上的酒坛,“玉京大大小小的酒肆,少有不卖这个的。”

折竹视线停驻在那酒坛红纸之上,“秋夜白”三字墨色浑厚。

记忆里,那断了臂的中年男人临着瀑布躺在一方巨石上,仰头灌了几口酒,露出快慰的笑容来看着他:“小子,什么宫廷玉液都比不得这一坛秋夜白,虽说这酒是极费银子,但架不住你师父我有人脉,人家有求于我,我自然天天有这好酒喝,你也不必太担忧咱们会吃不起饭,再不济,还有你元喜师叔让咱们两个吃白饭。”

“公子?”

姜缨见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年久无反应,便小心翼翼地道:“这堆云坊,您真要去吗?”

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大安宁。

当然作为杀手,他们这些人的心也少有真正安宁的时候。

“去,当然要去。”

折竹端起面前的酒碗来,轻嗅一下,果然酒香清冽,不似凡品,难怪那老酒鬼心心念念,时常痛饮。

他本不该在此时,当着旁人喝酒,他极强的戒心从不允许他在任何人面前有暴露自己弱点的可能,但此刻,他想起那个酒鬼临终前的模样。

心中终究好奇,他试探着,抿了一口。

但也仅仅只是这一口。

“只不过,我不该这样去。”

他沾了一分酒意的嗓音低靡而不可测。

夜里雨势仍不见大,细细的雨丝飘飞,落在檐瓦的声音很轻,街巷点缀着灯笼的火光,如今正是消夜的好时候。

红叶巷里,多的是卖光了酒又忙着再来买的酒肆的跑腿。

就近消夜的摊子并不少,巷子里充斥着酒香与食物的香气,一名脸色蜡黄,眼尾与颊边挤着几道皱痕,弓腰驼背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坛子酒,像是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堆云坊的酒已经卖罢,小厮才挂了牌,要关门,却闻到极浓的酒气临近,随即一道影子从他身边挤进了门去。

小厮愣了一下,忙唤:“诶你是谁啊?”

“酒……”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些含混发哑,他像是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朝小厮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

“咱们堆云坊的酒可不散卖,你快出去!”小厮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醉鬼,这红叶巷里多的是,他也没多少工夫与这醉鬼纠缠,便要上前将他拽出去。

中年男子一边与小厮推搡,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起这酒坊内的情形,楼梯上忽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半睁着眼,在那楼梯转角的墙壁上看见多道人影,随即一名身姿袅娜的赤衣女子下来。

“掌柜的,是个酒鬼。”

小厮朝那中年女子道。

“这位爷,我们这里是不卖散酒的,您还是快些走吧。”那女子手执一团扇,面上带着敷衍的笑。

“他……他说有。”

中年男子好似神情恍惚般,晃了晃脑袋。

“您可莫再纠缠,否则奴家便要报官了。”

女子根本无心听他说些什么,话罢便要小厮将他打发出去,却见那男子颜色发暗的手掌里静躺着半块玉章。

“有……”他的声音嘶哑。

女子一见这玉章,神情立即变得不一样了,她当即问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那少年在哪儿?”

中年男子尚未说明这东西是如何来的,更没说什么少年,可这女子却脱口而出,他被胡须遮掩的唇隐隐一扬,却一下调转方向,伸出手指来指去好一会儿,最终停在对面那条灯火昏暗的窄巷:“那儿。”

“给他拿一坛酒。”

女子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匆匆对小厮说了一声,随即便赶紧上楼去,而中年男子则暗自用余光轻瞥她的背影。

小厮取了酒,接了他的钱。

这一刻,楼上似乎有些冰冷器物的轻微声响。

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在满巷的热闹里,谁也没发现他很快隐于一片黑暗的角落。

“公子。”

姜缨在檐上见到那道身影便低唤一声。

折竹一边撕掉脸上的胡子与面具,一边将刚得来的那坛秋夜白放在一旁,他捧了瓦中积蓄的雨水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涂抹的檀色妆粉。

“姜缨,人来了。”

忽的,少年听清前面那条窄巷里纷杂的声音,旋即在高檐上站起身来,夜风吹拂他玄黑的衣袂,白皙的指骨上滴答着水珠,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间的软剑:

“那个女人留着,其他的,都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