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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着不平的石面,朝着方才那女道士所示意的方向去,拨开沾了雨水的丰茂草叶,在那石壁中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商绒侧身进去,贴着湿润的石壁往前挪动,入了一条藏在枫林中的野径。

她看见图上枫叶形状的标记,顺着图上指引的方向走出这片枫林石径,迎面便是一片湖。

对面湖岸有一座楼,只要商绒绕过那座楼,她便能找到容留那些跳祭神舞的官宦人家的儿女们休憩的地方。

因白玉台前的法事未毕,许多道士尚在前面诵经,这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但商绒才要过桥,却见左边的鹅卵石径上来了人,她一惊,立即躲在一片花丛底下,动也不敢动。

但下一瞬,她在花丛缝隙中,看见那人原是方才那名女道士。

“请随我来。”

那女道士四下张望着,瞧见她从花丛中探出身来,便立即上前扶她起来。

商绒在丛中被露水沾湿了鬓发,发上身上都沾了许多的花瓣,她戴好面具,跟随女道士上桥。

“这……”

女道士忽然停步,仰头望着那楼阁,满脸惊愕。

商绒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楼上的窗户破损,长幔被打结拴成一条绳子,那窗内黑洞洞的,从中垂落下来的长幔随风微荡。

她正不明所以,忽然间,一道影子从右侧那边的石栏阴影底下疾奔过来,手中的东西重击在女道士的后脑。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商绒甚至还没看清,只听前面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她身后又有人猛推了她一把。

商绒踉跄往前,身形不稳摔倒在地,碎瓷片正好扎在她的手掌。

钻心的疼袭来,商绒脸上的面具掉落,她回过头被日光晃了眼,却隐约看清两张苍白消瘦的脸。

“蕴贞,是她,是她……”蕴华高举着一块镇纸,却蓦地瞳孔微缩。

女道士已被砸晕过去,蕴贞听见蕴华的声音便侧过脸来,这一刻,她看见商绒的脸。

“明月?”

只这么短短一瞬,蕴贞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头上没有丝毫饰物,只有一根木簪堪堪挽发,一身道袍灰扑扑的,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商绒什么话也来不及说,蕴贞已推开蕴华朝她扑来,双手扼住她的脖颈,用了极狠的力道。

“蕴贞你这是做什么?!”

蕴华见状,大睁双眼。

“都是她害得我们!我们在这星罗观生不如死,而她在做什么?她的生辰,整个大燕都在为她庆贺!”

蕴贞的眼眶红透,她手上的力道更重。

“你疯了?难道真要掐死她么?”蕴华到底胆子小些,上前要将蕴贞推开,却不防蕴贞松了扼住商绒脖颈的一只手来给了她一巴掌。

商绒几乎要不能呼吸,她趁着蕴贞与蕴华起争执的片刻,手中握来碎瓷片扎中蕴贞的手背。

蕴贞吃痛,手上卸了力道,她回头见商绒起身要跑,便一把将蕴华推入湖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商绒的衣袂。

忽的,

刺破空气的细微声响传来,一道银光迅速地扎穿了蕴贞的手。

蕴贞吃痛,尖叫起来。

商绒只觉一道影子轻盈地飘来,她转瞬落入一个人的怀中,积雪竹叶的清香袭来,她满目都是他衣襟的白。

“你先走。”

戴着面具的少年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随即将她推出去。

商绒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便被另一人抓住了手腕。

是拂柳。

“公主,随我走吧。”

拂柳说着便施展轻功,带她跃入林梢。

蕴贞看着那戴着彩绘面具,一身白衣的人,她捂着手掌满脸惊恐,本能地转身要跑,然而那少年飞身前来,只在她颈间一点,她便立即昏迷过去。

白隐得了拂柳的消息,带了一名道士赶来,将一个麻袋搬上了楼阁,蕴华已被救上来,此时躺在湖对岸昏迷不醒。

白隐看着那道士将蕴贞也抬上楼去,才侧过脸来:“小公子,五皇子派去杀我师父的人死绝了,如今观中已戒严,只怕梦石殿下安排的出路行不通了,这是我趁师父方才在后山,去他房中找出来的,他的地宫有出口,出去便是天砚山。”

他将手中的钥匙与一张图递出。

“多谢。”

折竹轻轻颔首,接了钥匙来。

楼内已见火光烧起来,白隐带着那名道士匆匆离开,折竹施展轻功飞身上檐,却听身后踩瓦之声临近,他神情一凛,侧身躲开身后袭来的刀锋。

那楼阁太旧,烧起来便压不住火势,凌霄卫在底下忙着救火,贺星锦追赶着那白衣人疾奔掠檐。

只见那人从白袍里抽出一柄银蛇软剑来,贺星锦堪堪收势,横刀抵开那柔韧的剑锋。

刀剑碰撞出清晰的声响,贺星锦越发察觉此人武功之深厚,他凝神接下此人的招式,往前一个腾跃往下一劈。

软剑弯曲,刀锋直指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睛,但那人仿佛洞悉了他的意图似的,一个后仰,躲开了他将要挑开他面具的刀锋。

贺星锦不知此人究竟哪里来的这般内力,他只觉这白衣人看向他的一双眼黑漆漆的,十分不善。

贺星锦一时不察被其刺伤了手臂,他见那人转身便要跑,便立即提刀往前,刀锋划破那人的衣袖,他蓦地望见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一瞬,他无端想起昨日在凌云阁中的那位小公主的手腕。

他晃了神。

“大人!明月公主在里面!”不远处传来一名凌霄卫的呼喊。

贺星锦在高檐脊线之上,看见那白衣人飞身一跃,很快消失在重重屋檐之间。

星罗观已乱成一团,倒也方便了拂柳带着商绒一路跑到凌霜大真人的房中,此时观中四处起火,大真人房前已没有人守。

拂柳拧开机关,一道墙缓慢挪动,她匆匆将商绒推进去,露出一个笑:“小公主,你便在这里等着小十七吧,他很快就来。”

墙后便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商绒眼睁睁地看着墙面合上,那拂柳的笑颜不再,她手中握着拂柳给她的火折子,提起裙摆顺着石阶往底下去。

甬道里有些暗,需要凭借火折子照亮,但走入那地宫之中,其中便是一片灯火通明。

巨大的炼丹炉摆在正中,祥云暗纹的素纱长幔一道又一道,这里静悄悄的,令人无端心生恐惧,商绒掀开一道又一道的长幔,木架几乎嵌在一整片石壁里,其中的经卷典籍无数,摆放着许多不知名的物件。

商绒走到最里面去,她透过那最后一道素纱长幔,隐约看见一幅挂在石壁上的画。

她掀开那道幔子,看清那幅丝绢画卷上赫然便是云雾托起的巍峨宫殿,仙娥神女衣袖欲飞。

她目光停在右侧那第一行字痕,那居然是她的生辰八字。

再往后,便是——“得至净至洁之身,修长生永益之道”。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商绒来不及再往后看,便警惕地转过身。

是戴着面具的,衣袍雪白的少年。

地宫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也听不到上面乱糟糟的动静,一片橙黄的光影里,商绒望着他,轻声唤:“折竹?”

少年握着那柄沾血的软剑,另一只手摘下那色彩浓郁的面具,露出来一张白皙的,俊俏的面容。

幔子无风而动,他走上前来,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幅图,商绒才要随着他的视线再往后看,却被他捏住下巴。

“簌簌,我们走。”

他的声线清冽。

一如白隐所说,出了地宫,便是在星罗观后的天砚山上,商绒被折竹牵着手从昏暗的甬道里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

才见到了些斑驳的亮光。

荒覆没的荒草遮掩了洞口,折竹用剑锋拨开草叶,外头竟是一片雨雾蒙蒙,此前明亮起来的天色此时又因阴雨而暗淡下来,而这山中草木茂盛,光线便更显青灰冷淡。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商绒的面颊,她眨动一下眼睫,仰望起被树影半遮半掩的那片天穹。

整座山林好寂静。

湿了羽毛的鸟躲在树枝上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身着雪白衣袍的少年与少女静立,腰间的红丝绦浸了水颜色更深。

商绒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喃喃似的:“折竹,我出来了……”

她转过头,却见少年双手挡在她的头顶,雨滴打在他筋骨漂亮的手背,而他眼皮的内褶舒展,浓密的睫毛浸润着剔透的水珠,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

眼睛的弧度弯如月亮。

商绒的眼眶里积蓄起水雾,也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