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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坤仪觉得有一段时间里,皇兄是不喜欢她的,跟别人一样害怕她,远远地看见她就要跑。

可她很喜欢皇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拿去给皇兄看。

一开始皇兄不愿意见她,可后来,她就能坐在皇兄的御书桌上,一边看他批阅奏折,一边摆弄自己的玩具。

兰苕说,他们老宋家的人都有个毛病,嘴很硬,心很软,她的皇兄就是这样,一边害怕她,一边又忍不住捏她的小脸,任由她把奏折上踩得都是奶印子,也没罚过她。

有一回宫中走了水,所有人都在跑,她没看见皇兄,便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谁曾想差点被掉下来的瓦砾砸着。皇兄从远处跑过来,抱起她就打,一边打一边骂她不听话,哪有人往火堆里扑的。

她只知道哭,抱着皇兄就哭,皇兄骂着骂着也就不骂了,只将她抱回去,让御医好生看了看。

后来,大约是身边哪个宫人告诉了皇兄,她回火场是去找他的,皇兄一个已经带着龙冠的大人,跑到她跟前来就抱着她哭。

再后来,她就活成了宠冠一方的坤仪公主,不管惹了什么麻烦,她的皇兄都会一本正经地护短。

皇兄这一辈子最愧疚的事,就是利用她去和亲。

她从未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也是她自己点的头,自己情愿的,但皇兄一直没有释怀,虽然后来两人都渐渐长大了,心思越藏越深,但从每次丰厚的赏赐里,坤仪就知道他从来没变过。

他还是觉得愧对她。

轻轻地叹了口气,坤仪捏了捏床上帝王的手:“我皇兄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发过誓要做一个明君,要肃清天下、整治山河。”

可惜,这世道并未让他如愿,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让他心力交瘁,二十多年的磋磨,将他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变成了后来的顺势而为。

史官们大抵不会将他写成一个明君,可坤仪觉得,他至少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皇嫂还能与皇兄说上话么?”她问。

张皇后点了点头:“我会陪他到最后一刻。”

“好。”坤仪笑道,“那皇嫂就让皇兄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也没有怨他。”

张皇后欣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是妖怪,见惯了凡人生死,但落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亲人身上,很难不动容。

坤仪没有停留太久,她觉得自己和张皇后抱头痛哭的场面实在太难看了,至少在别人眼里,盛庆帝当下还活着,人还活着,就没有提前哭丧的理。所以她走得很快,车帘一落,飞快地就出了宫。

三皇子那边的宫宴散了,聂衍也回了府,想起先前和坤仪的约定,他就在府里等着她来报信。

念及自己这样等着的样子很像个妇人,聂衍特意在门口落了几个小法阵,一个被踩着了会落雨下来,一个被踩着了会落雪,还有一个被踩着了,要落几只凶巴巴的猴子。

他算计过了,以她那样的聪慧,踩了第一个就不会再走那条路,所以特意将三个阵放在三个侧门门口,打算气一气她。

谁料,傍晚时分,坤仪进府来,只踩了第一个阵。

聂衍有些不高兴,为着自己的失算,可他定睛一看,来人走得失魂落魄的,凤眸半垂,里头一点光也没有。

“不就一个小法阵。”他略略皱眉,“你何至于气成这样?”

坤仪没说话,在前庭站了片刻,夜半便送了干净的披风来。

她一身都湿透了,鬓发贴在脸上,打了几个弯弯曲曲的小圈,裹上宽大的披风,整个人像一只落难的小猫。

聂衍看得气焰小了些,低声道:“便算是我错了,那阵也不是故意放着为难你的,谁让你不小心踩上的。”

“嗯。”她终于回神,轻声道,“我没怪伯爷。”

莫名有些不安,聂衍强自镇定,挺直身子问她:“宫中如何了?”

“皇兄病了,御医说要养几日再看。”简略地说了一句,坤仪侧头问他,“你府上有没有姜糖啊?这一淋雨,我怕我也生病。”

聂衍立马吩咐夜半去找,可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急切了些,连忙找补:“找不到就算了,看殿下这样子也不似有大碍,回去明珠台再吃也……”

来得及。

最后这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聂衍就眼瞧着两行泪从坤仪眼里落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落得比那法阵里的雨还快,顺着她的下巴滴到他的披风上,眨眼就湿了一大片。

聂衍噎住,指节微紧:“我又没说什么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