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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厨娘,按照普通人的想法,实在有太多机会在饭菜中动手脚。但云倚风百毒不侵,季燕然的一食一饮又都要再三验毒,只怕饭菜还没送到桌上,就会被查出端倪,所以谢含烟便干脆放弃了这个计划,只求能在两人身边蛰伏更久,好寻求更多的机会。

谢含烟靠在墙上,将嘴角血丝缓缓抹去:“你既已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跟来救我?”

“没人要救你。”云倚风道,“王爷要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江大哥。”

听他这么说,谢含烟反而“呵呵”笑了起来,双眸微抬,声音里染上一丝憎恶与恶毒:“怕是再也救不出去了。”

江凌飞单臂一震,直直刺向季燕然左肩。身后已无路可退,季燕然唯恐自己一出招,便会激得对方越发气血上涌,只能咬牙接下这一剑,顺势抬起双手,牢牢钳住他的肩膀,将人往石壁上重重一推,撞了个七荤八素,又在耳边吼一句:“娘还在王城里等着,你究竟要胡闹到何时!”

江凌飞打了个激灵,血红眼底终于划过一丝别的情绪,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那姓谢的女人不是你娘!”季燕然与他对视,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与卢广原、与谢含烟没有半分关系,听明白了吗?”

“胡说!”谢含烟尖锐地骂着,“季燕然是你的杀父仇人,休要听他狡辩!”

“我没有胡说。”季燕然并未理会那疯妇,只一直握着江凌飞的肩膀,“你醒过来,我将所有事情都细细说给你听。”

他肩头还在冒着血,将战甲染成鲜红,似一条灼热溪流冲过冬日原野,厚厚的积雪被融化了,那些深埋于底的回忆,也终于隐隐浮现在脑海中。春日的酒与花,萧王府的比武练剑,一家人团聚的和乐融融,过往岁月齐齐袭上心头,江凌飞如同被卸尽力气,眼中浑浊也退去了,他颓然跌坐在地,嘶哑问了一句:“干娘……还好吗?”

“娘还在等着你。”季燕然封住他两处大穴,问道:“出口在哪里?”

“这是死门,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江凌飞晃了晃昏沉的大脑,又想起一件事,“梅前辈呢,我救出他了吗?”

“阿昆一直待在玉丽城中,并未被绑架,鹧鸪那日只抓了李珺一人。”季燕然道,“不必担心。”

江凌飞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心口有些闷痛,便闭着眼睛缓了一阵,才继续问,“王爷方才说,我与卢将军并无任何关系?”

“是。”季燕然看了眼另一头的谢含烟,“风雨门已找到当年江家故人,你的确是玄翼军后代,却并非卢广原与谢含烟的儿子,你的亲生父母,该是蒲先锋与北冥风城的罗入画。”

江凌飞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蒲先锋的儿子。”季燕然道,“当年罗小姐南下投奔野马部族,所带的两个婴儿,一个是云儿,另一个便是你。”

罗入画那日为躲王东,抱着亲生儿子不慎跌落山崖,恰好被一队苦修僧侣所救,送到了城中尼姑庵暂居,而江凌飞需要按时服药的旧伤,也是因为在雪野中冻了太久,才会落下病根。尼姑庵里虽都是善人,却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救助这对母子,眼看儿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罗入画自是心急如焚,别无他法,只好日日抱着孩子跪在街头乞讨,期盼能得善心人相助。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江南舒的好友,徐禄夫妇。

“当时徐禄见你骨骼奇佳,命也硬,便提出要收为义子,带回江南抚养。”季燕然道,“罗入画虽说心里不舍,却更清楚只靠自己怕是医不好你,便答应了。”

母子二人就此分离。徐禄南下前往清静水乡,将婴儿交给了江南舒——那夫妇早就盼望着能得个孩子,却因身体缘故,迟迟无法如愿,此番正好能弥补心中遗憾。而罗入画在养好身体后,惦记着相公的叮嘱,便再度踏上前往西南的路,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谢含烟。

那个时候,王东已经被派往王城。看在蒲昌的面子上,谢含烟依旧收留了罗入画,两人以姐妹相称,倒也过了几年安静日子。

江凌飞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所以……”

“那一年,谢含烟与罗入画假扮主仆进入江家,原只为查明谢少爷遇害究竟与江南震有无关系,谁知罗入画竟在府中撞见了徐禄夫妇,又进一步猜到了你的身份。”

相隔十年的母子重逢,罗入画自是激动万分,也没多想,当下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谢含烟。

谁知就是这一举动,竟葬送了她的性命。

罗入画厌恶算计与争斗,当年连地图都不愿往儿子身上刺,自然更不愿他卷入旧日纷争,只想让他继续做个富家少爷,自己能远远看一眼就很好。可谢含烟却动了别的心思——江湖第一门派,将来有可能成为掌门,天资聪颖,这些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倘若培养得当,必能助自己成大事。两人因此产生了争执,罗入画是知道谢含烟执念有多深的,这晚越想越害怕,脑子一热,竟跑去跪在江三夫人面前,将往事一一吐露,哀求她能放了自己的儿子。

季燕然道:“她是想带着你,再度远走高飞,躲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去。江三夫人却被吓坏了,那时江三爷已因病离世,她无人可依靠,只好去找徐禄夫妇,连夜商议对策,打算再同罗入画好好谈谈。只是等他们翌日再回江府时,那两名绣娘却已经离奇消失了,并且再也没出现过。”

徐禄夫妇与江三夫人担惊受怕了许久,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确定再无人会寻上门,方才渐渐忘了此事。江凌飞却听得脸色煞白,十岁,也恰是在自己十岁那年,所谓的“娘亲”暗中找上门,说了许多父辈旧事,包括自己身上的痣、自己的旧伤,她都一清二楚,看起来可信极了,又慈爱又温柔,如一盏暖融融的灯,照亮了整个冰冷孤独的童年。

江凌飞目光怔怔看向墙角,看向自己的“娘亲”,脑海中再度浮出了那口枯井,以及井中的森白骨架。他眼球布满血丝,多年来坚持的信念,与灵魂一起被利刃破为两半,世界亦轰然倾塌了,只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她。”

“我是在帮她!”谢含烟态度强硬,“你那废物一样的娘亲,竟想带着你就那么逃了,还敢质问我为何要对得起将军!她也不仔细想想,若没有将军,焉有她的相公与儿子,我为何不能杀?”

这番冠冕堂皇的荒谬言论,听得季燕然暗自摇头,他扶起江凌飞,低声道:“你体内有血虱,切勿动怒,将旧账留着慢慢算吧。”说罢,又看着谢含烟,“你可知当年出手救你的,并非周九霄,而是先帝?若无他暗中下旨,那位贪生怕死、贪慕荣华的周将军,只怕恨不能离你十万里远。”

谢含烟道:“不可能!”

“你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的事情,还有许多。”季燕然看着他,“包括当年的黑沙城一役,先帝在战前已再三告知,玄翼军一旦受困,朝廷绝无余力派出援兵,卢将军却执意要开战,断不肯走招安之路,你可知是为何?”

谢含烟喃喃问:“为何?”

“因为他想要谋取军功,用来换取你余生自由。”季燕然道,“谢家犯的是滔天大罪,唯有最显赫的战绩,才有可能令先帝松口,答允这门亲事。”

谢含烟听得呆愣,一双垂下的眼眸里,先是写满了茫然与错乱,只是很快就又再度被仇恨覆满,尖锐嘲讽道:“你想将这一切的罪责都推给我?你想说是因为我,大将军与玄翼军才会命丧木槿镇?”

“我不想将罪责推给任何人,只想说出真相。”季燕然道,“人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卢将军也不例外。他当年因一己私念,一步走错,才会葬送整支玄翼军,你却因此记恨先帝二十余年,后来更不惜利用南飞,暗中制造出白河惨案,还试图嫁祸给先帝与老丞相,当真心肠歹毒!”

江凌飞喉咙再度泛上腥甜,白河……他还记得与云倚风初次相遇,便是为了探寻白河一事的真相。那于弥留之际供出“邢丞相”的老人,自然是事先买通安排好的,此举也顺利将云倚风与季燕然带往错误的“真相”,当时并未思考太多,可如今再一细想,自己所利用的,恰是此生最为弥足珍贵的。他心口刺痛如绞,只觉往昔岁月皆如一个笑话,便嘶哑道:“此生是我愧对王爷,若有来世,再好生弥补吧。”

季燕然并未理会他这胡言乱语,只示意云倚风去找机关,想尽快离开此处。谢含烟却再度笑了起来,如看好戏一般,不紧不慢道:“我费尽心机,扮成玉婶将你诱来此处,便是打定主意要同归于尽。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你说你们都知道我居心叵测了,怎么就还是跟了进来呢?”她笑得像一只漆漆黑鸦,“也罢,杀不了李璟,杀了你这沽名钓誉、妄图夺取大将军‘战神’名号的鼠辈,也算没有白忙一场。”

她一边说着,身后墙壁也跟着发出细微声响,无数枝闪着寒光的箭矢,密密麻麻冒出了头。季燕然看得心里一惊,一把拉住云倚风的手腕,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谢含烟见到之后,笑得越发诡异了,她抹去眼角浊泪,疯疯癫癫道:“竟还是一对甘愿同生共死的小情人。”说罢,语调又狠厉几分,“只是可惜啊,再情深义重,往后也只能做一对鬼鸳鸯了。这暗器名曰‘千钧’,耗尽我毕生所学,触发时如骇浪惊涛,一重接着一重,即便萧王殿下武功高强,在这狭小暗室中,又能抵挡几回呢?”

云倚风相劝:“谢夫人先勿动怒,大家有话好好说,何必闹得两败俱伤,白白伤了和气。”

谢含烟看着他:“来不及了。”

云倚风态度颇好:“来得及,来得及。”

谢含烟继续道:“大殿一旦倾覆,‘千钧’便会自动触发,非我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