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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殷穿着雪白的中衣坐在榻沿,冷然半晌,没忍住道:“小姐不愿走捷径,熬过去便好了。”

虞灵犀轻轻“嗯”了声,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宁殷眉尖一挑,没想到她真的这般有骨气,宁可生捱也不愿碰他。

很长一段时间,仓房里静得只能听见一急一缓的呼吸声。

原想看虞灵犀能撑多久,到头来越来越空落不耐的,却是他自己。

天窗的冷光斜斜洒下,打在少女单薄微颤的肩头。

虞灵犀的呼吸抖得厉害,半张脸埋在臂弯中,宁殷以为她会哭。

可她只是死死咬着唇瓣,靠着疼痛缓过最难熬的片刻,眼睫扑簌,眸中满是挣扎坚定。

一缕血色在她唇上凝结成珠,又倏地滚落白净的下颌。

那抹鲜红刺痛了宁殷的眼,他叩在膝上指节一顿。

嘶,想把赵须的尸首从池底拽出,剁碎了喂狗。

他起身,抓起地上散落的赭色外袍。

虞灵犀立刻一僵,抬起水波潋滟的杏眸,警戒地看着他。

宁殷抓着衣袍的手一滞,随即神色如常地掸去上头的尘灰。

“衣裳是抢来的,有点脏。”他说,“小姐将就些用。”

衣袍如云般罩在了虞灵犀肩上,遮住她胸前略微散乱的襦裙系带。

衣袍很大,很温暖。

虞灵犀方才最难堪、最凶险的时候都没有掉眼泪,此时裹着宁殷的外袍,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药效退了很多,但还是十分磨人。

虞灵犀怕自己撑不住断了思绪,便颤声道:“卫七,你陪我说说话吧。”

古井无波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说什么?”

虞灵犀皱眉,忍着翻涌的空虚和渴求,调整呼吸:“随便,给我讲个故事也行。”

宁殷坐在阴暗中,只余一个侧颜剪影,看不清神情。

半晌,毫无起伏的嗓音传来:“从前,狼国里有很多羊崽子。”

没想到宁殷还真的给她编故事了。

虞灵犀新奇得忘了身体的难受,问道:“既然是狼国,为何有羊崽子?”

宁殷乜了她一眼,继而低冷道:“狼国里只允许有一只狼,其余的都必须是温顺愚昧的小羊。若是大狼发现还有其他的狼存在,便会毫不留情地咬死它。”

“有一天,王国里最小的羊发现自己竟然长出了爪牙,它的爪牙锋利无比,甚至比大狼更甚,原来小羊也是只狼。小狼的母亲很惊惶,唯恐被大狼扑杀,所以哭着拿起铁钳,一颗一颗将小狼长出的爪牙一点点拔除,圈禁在笼子里,以为这样就能瞒住一切。”

淡漠的嗓音,血腥的故事,虞灵犀终于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直觉告诉她,宁殷的这个故事,肯定和他的过往有关。

“后来呢?”

“后来,小狼一点点长大,吃肉的天性是掩盖不住的。有一天,笼外滚进来一块肉,小狼饿极了,抓起肉便吃了起来,却不料,那肉里被人刻意下了毒……”

这故事足以让虞灵犀药效尽褪,背脊生寒。

“小狼还活着吗?”

“命大没死,却也暴露了它是狼的事实。”

宁殷仿佛真的只是在讲故事,不紧不慢道,“大狼派手下抓住了小狼母子,然后丢了一把匕首在他们面前。那些人告诉小狼的母亲,她和儿子之间,只能活一个……”

“大狼真可恶。”

她竭力稳住声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后来呢?”

宁殷却不再说下去。

很长的安静,虞灵犀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

“小姐气息沉稳了不少,想必是药效褪了。”

他兀地笑了声,不再继续狼和羊的话题,站起身问,“能走路吗?”

虞灵犀有些悻然,不曾听到故事的后续。

但此时追问下去,宁殷必定起疑。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然后艰难地扶着墙壁起身,深吸一口气道:“能走。”

宁殷颔首表示明了,而后走到紧闭的仓门之前,抬腿一踹。

他的腿很长,踹起来的动作又快又狠。

虞灵犀前世也曾想过,若是宁殷的腿不曾受伤,就该是眼前这副意气风发模样。

轰的一声,整块门板连带着锁都被踹倒在地,扬起一地尘灰。

刺目的光扑面而来。

门外两名女冠听闻动静,立刻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有看清宁殷什么动作,那两名女冠皆是眼睛一瞪,随即软绵绵倒在地上。

虞灵犀看得目瞪口呆,扶墙上前道,“你……”

“没死。”宁殷负手道。

虞灵犀一怔,无奈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既然能打开门,方才为何不带我走?”

宁殷笑了,低低道:“小姐方才药劲上头,能走得动路么?我是不介意抱着小姐招摇过市,只怕小姐拉不下颜面。”

强词夺理。

虞灵犀恼了他一眼,长长吐纳几口浊气,方清醒些道:“去唤辆马车,送我回长公主府。”

宁殷看着她,眼里多了几分深意。

她这样娇贵的少女,刚经历了那般危险,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躲回家哭诉,而是敢回公主府直面阴谋……

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去也好,还能赶上一出大戏。

……

长公主府,佛堂前的小路上。

“那猫可是皇上御赐给我的,若是丢了,岂非大罪?”

十来名女眷簇拥着一位神色焦急的宫裳女子,众人在花木丛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郡主别急,猫儿兴许是嫌吵,躲去僻静之处了。”有人安慰。

“多找些人来寻呀!”

安宁郡主急得带了哭腔,忽而她听到什么,屏息道,“嘘,你们听到猫叫了吗?”

“好像是有。”

“我也听到了。”

“似是从佛堂后传来的,去看看。”

“嘘,都别出声!别叫它吓跑了!”

安宁郡主领着一行人焦急地穿过石路,朝佛堂行去。

刚欲上石阶,便见两个打盹的小太监一跃而起,着急忙慌道:“哎哟各位姑娘,这里可不能进啊!”

虞辛夷和南阳郡王闻声而来,刚好瞧见一行女眷在和两名太监争执。

妹妹逾时未出,因为不确定妹妹是否出事,亦或是此事牵涉到德阳长公主,虞辛夷不敢公然要求搜寻妹妹。

她只得按照事先约定,找宁子濯掩护混入了长公主府。

宫婢说虞二姑娘和赵姑娘在偏殿歇息,可等她赶到偏殿,妹妹和赵玉茗都不在,只在软榻上拾到了妹妹的红玉珠花。

心中的担忧更甚,她几乎笃定妹妹出事了。

整个府邸,只有佛堂是最后一处没有搜过的地方。

她不假思索,大步朝佛堂走去。

“虞司使,这个地方不能随便进。”

宁子濯白净的脸上浮现些许焦灼,挠着鬓角道,“要不,我去请示一下皇表姑?”

“来不及了。”虞辛夷推开宁子濯,闯了进去。

“哎,那位姑娘!”

两个小太监一边拦着找猫的贵女们,一边又顾着挡虞辛夷,汗出如浆道,“那里不能进去!真的不能!”

遮遮掩掩定有猫腻!岁岁不会真的……

虞辛夷懒得废话,一手挥开一个太监,另一个扑上来,被宁子濯从腰后抱住。

“虞司使快去!”宁子濯临时反水,死命箍着太监,脸都憋红了。

虞辛夷快步迈上石阶,一把推开了静室大门。

风猛然灌入,撩起垂纱飞舞,床榻上赤条条纠缠的两人霎时映入众人眼前。

“谁……”

男的转过头,赫然就是当朝太子宁檀!

而他身下神智迷离的女人,竟然是……

“赵……赵玉茗。”兵部侍郎的女儿认出了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一片死寂,继而女孩儿们纷纷捂眼回避,惊叫连连。

“何事如此喧哗?”

廊下,德阳长公主威仪的声音稳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