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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照常过着自己忙碌的生活,每天在国子监看书、听讲课、写策论,唯一的不同是,从那一天起,他每天早晨都会去谢家送一盒新鲜糕点,他几乎没再遇到过谢珩,但那些糕点谢府全部收下了,仿佛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对方接受了他的好意,李稚察觉到这点时心中很高兴,他没奢想过太多,对方没有拒绝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等到掌柜的将盒中的桂花糕换成梅花糕,李稚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

这是李稚在盛京过的第一个冬天,他早就听人说东南的冬天很冷,下起雪来可以淹没人的膝盖,乱世荒年经常成批地冻死人,李稚还没有见到传说中鹅毛大的雪,但是他确实已经感受到这种锥心刺骨的冷,怎么说呢?他当时就跪了。

李稚的家乡京州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恶劣的天气,写家书时他怕他爹担心,只说自己一切都好,但其实秋末他就已经扛不住了,穿多少件衣服都没用,这儿的风似乎能够钻骨,他每天出门感觉像凌迟。

令他意外的是,他爹这个一辈子从未离开过京州的人却好像未卜先知,早早地给他寄来几件御寒的冬衣,并且叮嘱他备好炭火。

李稚收到信时差点都要感动哭了,他觉得他爹对他真好,在这种完全无法用衣物去抵挡的严寒中,只有来自亲人的温暖还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慰藉。

对门的杨琼平生就没见过像李稚这么怕冷的人,每次看到他哆哆嗦嗦出门都觉得叹为观止,而李稚看他的眼神也差不多,你们弘农人真的不怕冷的吗?

每天雷打不动穿着两件衣服出门的杨琼是这么回答他的,“在我的老家这天只能算入秋。”

“等你们入冬我可能要入土了。”

杨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真有这么冷吗?”

李稚拼命点头道:“有。”

两个互相看对方是奇葩的室友,你穿你的单衣,我穿我的棉袄,彼此都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装,而这天气也确实一日冷过一日了,当弘农人终于穿上暖和棉衣时,李稚的噩梦也到了。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杨琼在这一刻终于相信李稚是真的冷,他觉得李稚都要冻死了。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杨琼坐在院子里煮茶喝,头顶传来咿呀一声响,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阁楼,裹得严严实实就留双眼睛露在外面的李稚打开门感受了一下外面的风,那眼神说他是氐人细作杨琼都信,忽然李稚砰一声关上了门。

过了会儿,门再次打开,在看到李稚穿得像头熊一样爬下楼梯时,杨琼终于没忍住,“你是把被子穿在里面了吗?”

李稚哆嗦着看向他,声音埋在衣服里有点低沉,“我试过了,穿不进去。”

“那你这里面是?”

“衣服。”

“敢问您一共穿了?”

“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

“……”杨琼点了下头,“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看起来你应该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李稚一双冻得发红的眼睛盯着杨琼看。

杨琼喝着热茶道:“孩子,实在不行还是回家逃命去吧,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

李稚没有说话,吸了下鼻子,用手臂把衣服往上划拉了下。

杨琼看着他艰难地迈过门槛,转过身出门往右走了,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吏部传闻中,一个京州人来盛京做官,一看下雪连夜跑了的笑话是真的啊,说起来吏部那帮混子干活不行,搜罗官场笑话倒是一绝。

李稚虽然被嘲笑,但他觉得这会儿面子什么的他已经顾不上了,冻不死就行。他照旧去铺子里买上两份梅花糕,预备着和往常一样把糕点送到谢家,然后再去国子学看书。

因为走在街上被风吹着实在太冷了,他的脑子转得没有平时快,等他到了清凉台右大街,他忽然发现,今天的清凉台似乎有些不一样,几条街道格外的安静。

他扭头望向京兆府,很快注意到京兆府门口挂着的两对红漆对联被拆了,他下意识往前看,所有府衙门口原本有的对联以及挂着的灯笼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天空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雄浑庄严,李稚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是东华楼的方向。

东华楼,在鸣钟。

李稚被这个念头惊了下,身上的寒意瞬间消散,他加快脚步,一直来到谢家门口,谢府门前的琉璃灯盏也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飘下来,模糊了李稚的视线。

元德十四年冬,盛京下了今年的头一场大雪。谢珩的祖父、谢照的父亲、退仕多年的先一品太保、太傅、太师,梁朝第一位开府仪同三司、假黄钺的四朝老臣、北州一代大儒谢晁老逝于邺河,年七十六。

东华楼自先帝驾崩后十四年来第一次钟鸣,皇帝在广安殿恸哭三日,颁布诏令,天下缟素以示哀荣,十三州长官闻讯入京吊唁。

李稚站在谢府门口,他看见白色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