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往些年赵慎也没出什么事,众人看他这次杀完了人还优哉游哉的样子,他应该认定自己这回也会和从前一样,众人一开始也是如此觉得,然而上天果然是有报应这一说,这一次,赵慎阴沟里翻船了。

扳倒他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典簿。

从前赵慎之所以杀完了人还能没事人一样,主要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死了人的家族怕打击报复,主动放弃了寻求公道,哭一哭闹一闹,最多发泄完怨气也就到此为止了。第二种是证人怕打击报复,没人敢做这只出头鸟,说他杀了人,那总要有人站出来说我看见了他杀了人,然而实际情况是根本不会有人站出来,哪怕是站出来了,这个人也很快会在各方角力中离奇死亡,事情最终都会不了了之,谁都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但确实无解。

直到这一次,这怪圈似的沉默铁律终于被打破了。

因为有人肯说话了。

御史台、金诏狱、三省府衙轮番找到了李稚问话,无论是面对哪一方势力的发问,李稚的回应只有一个,实话实说。他当日看见了什么他就说什么,不添油加醋,也绝不会漏掉什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包括赵慎当日对他的威胁恐吓,以及那些疯言疯语,他全都如实上报。

照常理说,李稚绝活不过第二天,然而这时有人对他伸出了援手,建章谢氏。

李稚的官职不高,出身也不好,年纪又小,他绝无可能斗过广阳王府,但他身上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他是谢府的门客。恰巧的是,惨死的那位吏部侍郎汪循,曾经也是谢府的幕僚。在众人眼中,这应该不单单是巧合,谢府选择庇佑李稚,这相当于向所有人释放了一个讯息,谢氏以及谢氏身后的京梁门阀,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他们对赵慎以及赵慎背后的广阳王府势力出手了。

这些年来,赵慎以及他手底下那群鹰犬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却敢怒不敢言,怒火早就埋在了人的心中,一旦冒头,稍微风吹两下就有了燎原之势。

不过三日,盛京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第五天,李稚的同窗、国子学那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开始写论策痛骂赵慎,文字是真正的诛心之物,无论是煽动力还是感染力都百倍胜于窃窃私语,一时之间,风过之处怒火燎原。第七日,三百四十二位清凉台大臣托着齐斧、誓书联名上谏,十四年来他们第一次启用了“斧觐”,梁朝祖例中规格最高的上谏方式,寓意着天下共谏,大臣们叩响了皇宫武安门,要求皇帝为汪循讨回公道。

闭关辟谷清修的元帝不堪其扰,只能翻开了那张折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还有些百无聊赖,但当他看见那个落款时,惊得立刻从椅子上弹立起来。

一般而言,奏章的落款会写上书人的姓名,若是府衙联名上书,落款就是具体的部门,但是这封奏疏不一样,它的落款竟然是高门姓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三百多姓士族联名上书,这已经不是犯了众怒,而是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天要塌了。

元帝当天下令三省府衙、金诏狱、御史台一起彻查此案。

事态失控成这样,说明真的有神仙陆续下场了,有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还嗅出,这事恐怕还跟千里之外雍州那微妙的局势有关,这世上各种事情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看似毫无关系,然而有句话叫做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吏部侍郎的死,在短短半个月内,让整盛京都变了天。那天杨琼坐在船上看着那辆马车从眼前走过,他绝计料不到半个月后能看见这种场景。

到了这地步,这事和李稚的关系已经不大了,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典簿,虽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但当真正裹挟着雷霆的浪潮迎面扑向王朝,他亦不过其中一朵浪花,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稚毕竟年纪小,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他显然有些不安,谢珩找到了他谈了一夜的心。

谢珩问他:“你心中害怕吗?”

李稚道:“我不害怕,我只是……”他说不上来,“真的能够扳倒他吗?”

谢珩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见了迷茫,给他倒了一盏茶,“守好自己的本心,其余的都是天意。”

李稚出神地看着他,他在心中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