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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斟酌过后同意了,他之所以坚持入京,原本也是想要借此机会回盛京再见一面李稚,但当下的情况也出乎他的意料,只能暂时先打消这念头。

彭城位于衮州边缘地带,从地理方位而言,这里离西北三州已经很远了,但距离盛京也不近,恰好处在一个中间偏右的位置。值得一提的是,彭城太守祁阳乃是广阳王府的旧部、当年雍州系将军中的嫡系之一,此人忠心耿耿,颇为可靠。赵慎天性谨慎,即便病情来势汹汹,他仍是多行了五十里路,坚持来到彭城养伤,彼时的他没有想到,正是这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给了他一次无比珍贵的缓冲机会。

赵慎暂缓入京,赵元的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着实是因为赵慎自从病后,一日比一日更随心所欲,谁知道他见着皇帝与士族高官会不会突发奇想,这不去倒是正好。赵元安顿好赵慎,临行前他又停下来,许是觉得赵慎一个人留在彭城自生自灭也容易胡思乱想,怕他发疯,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赵慎病得昏昏沉沉,正感到糟心,一抬头难得被赵元的眼神逗笑了。

赵元对年轻人的想法颇有几分看不穿,赵慎却随意地问他道:“父亲,倘若士族要将我杀死在彭城,您会回来救我吗?”

赵元立刻听懂了赵慎的言外之意,对方是在问,自己会不会借刀杀人除掉他。权衡之下,赵慎若是注定要死,那一定要让他死的最有价值,没有什么会比死在士族手中更有价值,而当下正好是一次栽赃设局的天赐良机。赵慎死在雍州,雍州内部会生疑,但赵慎若是死在外地,普天之下的人都会怀疑士族作祟。

两个人相识多年,仅仅一个对视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赵元终于低声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回来救你。”那语气有几分无可奈何,像是在指责赵慎整日胡思乱想什么。

赵慎的神情却有些意味深长,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赵元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赵慎,道:“那倘若是士族要将我杀死在盛京,你会来救我吗?”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即是字面上的意思,看起来只是心血来潮随口回问一句。

赵慎轻笑道:“您是我的父亲,我自然会去救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三两句对话点明了两人之间多年来相互利用、相互提防、却又同生共死的羁绊。赵元也笑了,显然两个人都没有相信对方的话,他拍拍赵慎的肩膀,转身离开,启程继续前往盛京。

盛京城。

高大书架间,李稚正在浩如烟海的狱案中翻阅一本泛黄的册子,神情很是专注,他将食指慢慢往下划,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岳武,轻轻敲了下。

一个穿着褐黄色袍子的男人从小门低调进入大理寺,跟着侍者来到了后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烦请立刻转交给李大人。”那特意压低两分的声音有些尖细,分明是太监的嗓音,接应的人听出他话中的紧迫意味,取了信二话不说往回走。

侍者从门外步入,李稚收回神,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眼,眼神倏的一变。

那封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谢照入宫觐见皇帝。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李稚曾经一度反复地把“谢照”这个名字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在心中默念,这是一切因果的来源,一切由此开始,也必然将在此结束,然而当这个名字真的乍然出现在眼前时,李稚却有种不真实之感,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他此时怎么会出现在盛京?

“去宫中打探一下。”

“是。”

没有人知道退居东山数年的谢照究竟是何时来到的盛京,但他确实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等到今日,他才入宫觐见皇帝。

黄纱飘飞的崇极大殿中,皇帝赵徽忐忑不安地坐在皇位上,身着紫金朝服的谢照立在壁阶下,光影缓缓交织。

谢照进献了一封密信,董桢亲手将那封信呈递给皇帝,皇帝看着那封薄薄的信,脸上的肌肉有不易察觉的轻微抽搐,最终他仍是慢慢伸手将信拆开读了起来。

董桢离得很近,他亲眼观察到皇帝脸上的神情由不安转至疑惑、愤怒、最终完全僵硬的全过程,仿佛是铸剑炉中渐渐凝固的铁水,甚至能够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见放大的裂纹。

董桢心中惊疑,不留痕迹地用余光去扫那封信上的内容,泛黄的信纸透着光,短短十数行黑色的小字,轻飘飘好似是悬浮在光尘中,他看着看着忽然也愣了,这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讲述着背叛、仇恨、血火,升腾着飘散开,一点点地焚毁皇帝的理智。

皇帝猛地把那张纸摔了出去,手砰一声用力地按住龙椅,“这是什么?”

还是壁阶下的谢照打破了这份平静,他拱手请旨:“请陛下降下旨意,诛杀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