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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枚无话可说,卞蔺接上他的话,“无论如何,谈判作为缓兵之计,倒确实值得一试。”

正在公卿们商议之际,宫外突然有斥候慌忙来报。皇帝连忙叫侍中董桢将人引进来,那人汗涔涔的,喘着粗气跌跪在地上,一开口便直白大声道:“赵、赵慎他从真武门打进来了!”

一句话不啻平地惊雷炸开,皇帝蹭的从皇位上起身,连谢照也惊得回头望过去。

来得这么快?

盛京城外的官道上一片骇人的兵荒马乱,三座边城皆被叛军攻破,上万人正在拥挤着溃逃,仿佛天时地利皆到,一阵急促的风刮散了多日沉积的雾气,三城的守将们一面仓皇地往盛京方向逃跑,一面来到了最高处的山坡上,那一刻他们回过头去,终于得以看清局势的全貌,然而眼前的真相却令他们震惊不已,追赶了他们一整夜的雍州兵马,最多不过五六百人,所谓的势不可挡,原来不过是借着雾气遮掩,几十人骑着马拖着滚木来去奔驰,营造出千军万马的假象。

上当了!赵慎的主力根本不在此处,那他们现在该在哪里?

三城守将与前来接应他们的援军面面相觑,脑海中倏然划过去一个惊悚至极的念头,令他们愣在当场,有人喃喃地道:“真武门,天啊!他们要直接攻打皇城!”

盛京城东、西、北三面皆有营卫严防死守,除了朝南的真武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设防,原因无他,那城门外面乃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梁淮河经由此流入皇城,冬日河水冰冷刺骨,表层结着薄冰,底下则密布冰窟窿,是公认难以泅渡的绝地,从这里夜袭,一不留神便是全军覆没,用兵家的话来说,这叫死地。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赵慎将会从地势平坦的鸿都攻入盛京,根本没人在意南方,而放在此处的守将也多为滥竽充数之辈,能打的早被调到鸿都、望江等地去了。此时刚好夜晚结束,晨曦乍亮,令真武门守将有生以来最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套着软甲的士兵用随身携带的轻戟击碎冰面,如黑鱼似的腾的翻身跃上河面,人人皆冻得四肢麻木,浑身发抖,但那双眼睛却矍铄明亮,他们正像是透明的魂魄,从水中一层层地慢慢站起身来,飘立在黑暗与光亮交接之中,光线若明若暗,他们的脸庞也晦暗不明。

那一幕极具冲击力,真武门的守城将士们惊呆了。

在这个漫长又无人得知的夜晚,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北方三城时,这两千人则是经由右侧迅速绕过麓山穿行到真武门外,暗无天日的河床底下,千百年来所沉折的枪戟飘着暗红色的浮屑,一个个将士安静从其上泅渡而过,也有人忍受不住严寒,无声坠沉下去。在天光乍亮时,他们终于成功横渡这条公认不可能渡过的大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城背后,向这个王朝亮出了王牌。

——我们是来杀你们的。

封藏多年的剑,锋芒斩露时,连最强悍的对手也要为之退避三舍。古来成大事者,皆有旁人不敢想象的魄力,赵慎赌赢了,他一举将手中的剑插入皇城的腹心,以最快的速度去了结这场正被不断拖延消磨的战争。将士们抬着潮湿的眼睛望向那座几乎正朝他敞开怀抱的古皇都,城墙上方那群目瞪口呆的守将分明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可能挡住对方,极度惊恐之下,他们甚至连派人回去求援都忘记了。

双方隔空对视,没人跑动,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切都安静极了。

赵慎的亲卫孙荃转达了赵慎唯一一条军令,它如燎原之火般在所有人心中熊熊燃烧,“先登城者,入天子殿封侯。”

所有人一拥而上。

真武门被攻击的消息抵达皇宫时,公卿百官连带着皇帝都是同样的反应,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说是天塌了也不为过。就连谢照也同样是惊诧不已,他在心中迅速复盘战局,一瞬间豁然开朗,既觉得对方胆大包天,同时也不由得为对方兵行险着的魄力感到佩服,这任是谁能想得到呢?

情况急转直下,原本驰援三城的军马全部紧急调回真武门,但战机迟了一步便是天壤之别,京城形势顿时变得危险至极。光武大殿中乱了套,六神无主的公卿大臣们哪里见过这样狂妄的力量宣示,惊慌中连一个像样的对策都想不出来,一直未曾说话的谢照终于出列,他对着上位的赵徽道:“谈判并非可行之计,城北并未设防,一旦真武门破,支撑恐不过五日,以防皇宫失陷,臣还请陛下暂时经由城东离开盛京,前往建宁避难。”

赵徽听见他说这句话的瞬间,眼睛腾的猩红。

谢照抬眸与皇帝对视,语气仍是一派平和,“这已是无可奈何之举,还望陛下思及先祖基业,万务以己身为念。”说着他叠袖低头。三省公卿听见他如此说,回神后也跟着纷纷出列,众人一齐拱袖对着赵徽劝奏道:“臣还请陛下万务以己身为念,前往建宁避难。”

群臣的声音在恢弘大殿中不断回荡,董桢不由得看了眼皇位上的赵徽,那一刻赵徽的表情既像是愤怒,又像是耻辱,红白阵阵交织中,他整张脸不断抽搐扭动起来,却最终也没能把脾气发出来,他慢慢挤出了一道怪异至极的笑容,“好,你们真是好!”那几个字中透露出来的暴烈之意连董桢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好啊!”赵徽用尽全力一拍龙椅,腾的起身望向自己那三座还在冒着滚滚黄色烟雾的炼丹大殿,然后猛地重新回过头与谢照对视。谢照此刻已经直起身,他仿佛没看出来皇帝的崩溃,仍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忽然间,大殿中就莫名其妙地静了下来,公卿百官没人说话,皇帝也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