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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阻止他们入宫?正当李稚拧着眉思索之时,赵慎已经带兵自真武门进入盛京,岳武顺势而降,众人交口相传,雪花似的消息冲涌着从城南传来,“广阳王世子入京了!”李稚听见那道叫声,猛地回过神来,扭头看去,一刹那间他的眼中绽出无比明亮的光,萧皓望着南方的方向,一字一句低声道:“岳城降了。”

李稚像是莫名傻了傻,在原地呆呆立了半晌,忽的笑了出来,手中的黄纸无声飘在地上,他却也再顾不上这些东西,他颤抖着手一把拽过萧皓,“走!我们去找大殿下!”他说的太着急,甚至带上了京州口音,出身雍州的孙缪没听懂,只下意识跟着一哆嗦,也傻愣愣地笑起来,他性格其实很精明,可偏偏长相却憨厚,一笑起来更是傻气莫名,他连忙跟上去,“我们骑马去!”

“骑什么马?”萧皓反问了一句,连他也手忙脚乱、莫名犯傻起来了。

“有什么马骑什么马!”孙缪骂他,一抬头却见他们都快没影了,一时心中着急,大喊道:“等等我!”

李稚等人在西武桁处换了快马,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

就在李稚以最快速度赶往皇宫方向时,神情亢奋的雍州将士正陆续进入梁皇宫,巡视他们浴血得来的战果。

冬日的傍晚一闪即逝,天很快暗下来,被打扮做道场的皇宫孤零零地伫立在无垠风雪中,宫侍们早就逃空了,曾经日夜燃烧永不止歇的炼丹炉也熄了火,宫殿黑魆魆地支立着,平添了几分阴森。将士们举着火把,一边打量一边往更深处走去。

火把的光亮照开了前路,他们抬起头看那些穷极想象的宫廷建筑,被眼前徐徐展开的的华丽庄严所震撼,梁朝的皇帝确实是天上人才能当的,这二十多座宫殿是赵徽专门为了供奉仙人所建,一一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烛光一打,像极了神仙所住的璀璨天宫,满眼玉宇琼楼,丹壁绿水。

“皇帝造了这么多宫殿供奉神仙,难怪神仙会保佑他们!咱们每日在雍州城喝风吃土,荒年连顿好的都吃不上,我全家饿得只剩下我一个,而他们竟是住这样好的地方!连地上石头都是玉的!凭什么呐!将来掉了个头,让他们去雍州,咱们都搬来清凉台住大院子,世子当上皇帝,咱们就每日来这宫中参拜!让神仙也保佑咱们!”

少年模样的年轻将士用力擦着脸上发黑的鲜血,恨恨地对着同伴说着气话,视线却忽然被挂在高处角檐边的一串金铜风铃所吸引,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像那样精致好看的小铃铛,金灿灿圆滚滚,红绳顶上堆着一点白雪,风一吹就在空中叮叮当当地响。他用黝黑的手小心翼翼地摸那串风铃,忽然一把拽下来塞到怀中最深处,想要带回雍州送给心爱的姑娘做礼物。

这可是皇宫里的东西。

一旁的同伴催促他道:“快走!”

“我来了!”

赵慎已经入宫,正与手下参将交代下一步安排。盛京城南边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他并没有如梁朝廷所宣传的那般城中大开杀戒,相反他动用铁腕维持军纪,约束以雍州系为首那帮亢奋过头的将士,陆续收编投降的盛京禁卫军,尽力让城中维持原貌。他心中清楚,雍州援军至少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到,而周围州郡的勤王军队恐怕很快就到了,这边能打得下是一回事,守得住又是另外一回事,而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安排好另一件事。

赵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连日的战争消耗中已濒临极限,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更糟糕。一旦此刻他出事,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而这群追随至今他的将士也将万劫不复,因此他等不及要前往象征着无上权势的皇宫第一大殿——即历代册封皇帝、太子的崇极宫,他要在那里召集所有人,公开李稚的身世为他正名,这样才能确保在自己身死之后,雍州的武将承认李稚的地位,并拥护他顺利地承接皇位,为此他已经派出副将孙荃去追回孙缪,让李稚与雍州援军一起入京。

这条路他已经走完了一半,他预感到自己恐怕很难走完剩下的一半,无论如何,他得提前安排好。

所有收到诏令的将士都在陆陆续续合流赶往崇极宫。将士们在还未攻下皇城时便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座民间传说中被称为天子殿的雄伟宫殿,众所周知,登天子殿封侯拜相是为人臣者的最高奖赏,那是要被写进史书中的。这群血气方刚的将士等不及要在天子殿中簇拥赵慎称帝,今生有幸能够追随明主开辟天下,振奋六举,建功立业,那该是怎样激动人心的景象?

越来越多的人齐聚崇极宫大殿前,烟火缭绕的道场一下子变成了点将台,火把的光亮照透了雪花,原本漆黑的宫殿在那逐渐汇聚的光亮中慢慢展露出惊心动魄的辉宏全貌,令所有人都为之一窒。火焰照亮了历代王侯将相所登临过的皇宫大殿,也照亮了那一张张血迹干涸的年轻脸庞,他们看起来大多不过是十多岁、二十多岁的模样,不免好奇地盯着大殿前一只只螭龙炼丹炉。

“世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声,众人浑身一凛,纷纷朝一个方向望去。

李稚恨不得立刻见到赵慎,沿途把马骑得飞快,清凉台家家户户早已逃空,他们一行人从其中穿梭而过,马蹄声在黑暗的雪地中砰然溅开,一声声轻快地仿佛是落踏在他的心中。极目所见的远处,原本发黑的皇宫逐渐亮起来,遥映着漫卷风雪,像是盏从中心被点亮的青色灯笼,一抹孤独的光华飘在空中,空灵又幽然。

李稚正亢奋,也忽然不知为何,一直注视着那抹淡青色的幽光,脑海中倏然又划过刚刚那张黄纸上的所写的四个字,“万勿入宫。”心头莫名一跳,正好右侧街巷冲出来一匹纯黑色的马,他猛地一把勒住了缰绳。

一声凄厉无比的马嘶响彻街道,李稚用尽全力拽住缰绳,这才堪堪稳住身体,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孙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孙荃!”孙缪忙朝着浑身戒备的李稚喊道:“没事!是我弟弟!”

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的孙荃一听这声音,“哥?!”他不久前刚得了赵慎的命令要去追赶护送李稚的孙缪,结果刚一出皇宫就撞见了人,把他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快甩出去的鞭子啪的收回来,阻止了身后将要合围上去的士兵,激动地喊道:“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没出城,回来了!”孙缪顾不上寒暄,大声问他道:“世子殿下人在哪里?我们要去找他!”

“世子在皇宫崇极宫中,他召集了将士们商议大事!”

他话音刚落,李稚已经甩振缰绳继续往前飞奔,孙荃不由得追看过去,他还没能认出来对方是谁,孙缪也不管他了,直接与萧皓一起去追李稚。孙荃忽然用力一拍脑袋,“小殿下!”那也不用继续找了,连忙调转马头跟紧他们。

一行人骑马飞奔一路,终于来到皇宫外,正门已然被破坏,七八个士兵正在奉命修理,李稚一见没办法骑马进去,立刻翻身下马往里冲。那将士一见孙荃亮了广阳王府的玉牌,便没有拦他们。

李稚一边迅速迎着风雪往前跑,一边脑海中不停地闪过那张黄纸上的字迹,四个字开始翻来覆去地在他的脑海中搅动,皇宫中阴沉沉的天幕倾压下来,他心中的不安莫名强烈起来,那没来由的心绪不宁强烈地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点,脚下越来越快,乃至于连孙缪这种习武之人只因为迟了一步翻身下马,差点都没能跟上他。

孙缪不解李稚为何跑这么快,萧皓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出事了吗?”

李稚自己都说不上来,一时也没回答他,他只想快点见到赵慎,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几人迅速地穿过庐天宫,往崇极宫的方向飞奔去,前方是宣武大殿,那是皇宫中地势最高的宫殿,站在台阶上能够遥望见崇极大殿前的道场,李稚只一眼便看见那最高处的台阶上站了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对方也刚好回头看过来。

隔得实在太遥远,风雪又紧密,李稚还未看清他的样子,忽然间整片天地被一点光射透,仿佛有人在风中吹了一声短笛,在崇极大殿最深处起,白色的一点光如珠子般裂开,所有将士都站在那片长四千步,宽两千步的空地上,没人来得及反应,刹那之间,白色焰火便冲天而起,他们的身影淹没在白光中,风雪将那毁天灭地的一瞬拓成了永恒,伴随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李稚的瞳仁骤然放大。

“硫二两,硝二两,炭数两。右为末,拌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将熟火一块,弹子大,下放里内,烟渐起。”——《太上圣祖金丹秘诀》

在这之前,那只是炼丹术师在寻求长生时意外发现的一个秘密,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到它们的用处,也不会专门花费工夫去钻研,相较一般的火焰而言,它太过暴烈,也太过愤怒,充满了捉摸不透,对长生不老没有任何益处,但见证过那抹奇异神迹的皇帝却坚信这是上天降下的预示,数十年来,他命道士在深宫中研究这终极长生的秘方。

深宫灯影中,头发花白的道士亲手将黑火的秘方献给了皇帝。道士的神秘低语、日日夜夜熊熊燃烧的巨大丹炉、皇城上空不断吞吐的浓烈黄烟、不断飘落的灰色矿粉与偶尔爆发的沉闷巨响,在十三州的上空描出一副血腥残暴的王朝画卷。

即便是自觉通晓鬼神之事的道士自己也无法肯定,它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古老谶言中的深刻诅咒?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没人知道将来的事情,就连鬼神也惊惧于它的力量,选择了缄默。

每一只半人高的丹炉中都封存着足够分量的硫磺硝石,密密麻麻足有上万只,若是同时点燃足以摧毁大半座盛京城,在逃离皇宫前,皇帝命人将它们埋在自己的皇座下,藏在这座古皇都最雄奇宏伟的宫殿中,他深知那群觊觎他皇位的乱臣贼子一定会来到此物耀武扬威,他要奉天命烧死这群乱臣贼子,就用这道上天赐给他的护身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