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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伯阳听着对方怒火中烧却又同时难掩惊颤的咒骂声,喊道:“桓将军,能否冷静下来,听我一言?”

桓武见对方的兵马迅速围成一圈,却并未即刻动手,瞬间明白对方的用意,“你是来劝降的?可笑!你当我桓武是什么人?”

夏伯阳道:“我在豫州久闻将军的威名,深知将军素来英勇无畏,更不惧死,只不过这两万士兵皆是有家有业的青州子民,桓将军一向视部下如手足,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因为自己指挥失当而白白丧命吗?”

桓武立即愤怒道:“你住口!我只后悔有眼无珠,中了你的奸计!”

夏伯阳道:“将军,虽然你我两人交集不多,然而实不相瞒,我在心中敬佩将军已久,今日我亦不忍见到英雄末路、血流漂杵的场景,所以斗胆一劝,此战胜负早已有分晓,两万人的生死性命尽在将军手中,将军深思啊!”他深深地望着对方,“将军,人之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啊。”

夏伯阳亲自出面劝降,意味着豫州后援已不复存在,从头到尾这两万青州将士皆被蒙在鼓中,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困死在河谷中,最憋屈的战败不过如此,本就狼狈不堪的桓武一时又是急又是气,剧烈喘息起来,他慢慢转过头去,望向周围茫然无措的年轻部下,再看向群山上空连绵不绝的火把光亮,良久,像是用尽毕生力气一般,他终于闭了一瞬眼。

午夜,夏伯阳擦了擦被雨打湿的衣服,进入营帐向李稚汇报战果,“桓武已经投诚,他声称是奉桓礼的命令前来豫州,青州桓礼,也算是周围几个州郡长官中反应最快的了。”

“毕竟是京梁士族视作心腹的青州都督,能坐镇西北的都不会是庸碌之才。”李稚的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第一次在谢府见到对方的场景,鹅毛大雪中,牵着黑骊的桓家大公子打着招呼朝他们走过来,那个漂亮慵懒的年轻人,做任何事时脸上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攻击性,赵慎曾经形容他: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夏伯阳道:“这次领兵的青州将军桓武是桓礼的伯父,虽说投降了仍是喊打喊杀,脾气不太好啊。”

李稚道:“派孙缪去和他谈,明日天亮前务必请他写一封信给桓礼。”

夏伯阳点头道:“也好,我们与青州立场不同,不久的将来必有一战,提前问候下故人也是应有的礼数,只是这书信的内容该如何拟定?”

夏伯阳正仔细斟酌,李稚啪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战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伯阳一下子看向李稚,轻声道:“我去把孙缪叫过来。”

孙缪此刻正在山谷中段收编投降的青州军马,心情不是很爽快,他原本以为此番能痛痛快快打一仗,然而李稚与夏伯阳早就决意劝降桓武,他也只能听命,心中却不禁抱怨那个桓武太没骨气,看着宁折不屈,竟然降得比他打得还快,倘若对方能再硬气点,他也有了动手的借口。

说完不中用的将军,再来说说面前这群双目无神的青州士兵,难以想象这支军队在二十年前也曾拥有不动如山、侵掠如火的赫赫声名,是当年西北三支军队中唯一能令氐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孙缪心中怀疑,收复汉阳不会是青州人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吧?

两万人并非一个小数目,全部收编起来至少需要两三天,孙缪刚将所有人分为五个批次逐一清点,听闻李稚召见他,他便将手头的任务交给弟弟孙荃,自己带着两三个副将回身往营帐的方向走,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黑暗中有一道锐利的视线锁定了他。

谢玦正藏身在山谷右侧的衰草丛中,视线顺着坡度而下,紧盯着正走在小径上的孙缪,瞳仁中忽然冒出一簇寒光。三年前他听从谢珩的话,离开盛京来到青州边境从戎,从那之后就一直待在青州军营中,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出身,连桓礼都不知道他身在这支纵队中,一直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前两日刚被长官提拔成为队副,雍州叛乱的消息传出来后,他自告奋勇前往豫州支援。

昨日傍晚,青州军队尚未进入封河谷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提醒自己的长官,却被勒令闭嘴行军。等他进入山谷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那股不安源自哪里——地形。这条河谷东西呈串珠形状,峡部极窄,两头稍宽,但尽头却又迅速收窄,整体格局闭塞,这是一种看着安全隐蔽实则危险至极的地势,他再次提醒自己的长官,对方辱骂的话音未落,下一刻,伏兵就山呼海啸般冲了出来。

两万人阵脚大乱,谢玦所在的纵队位于山谷前半部,瞬间与桓武所在的中营失去了联系。彼时山谷中雷电交加,瓢泼大雨下个不停,各支中军在一阵惊恐的横冲直撞后全部失去方向,灭顶般的恐怖气氛笼罩在众人头顶,谢玦竭力呼喊所有人冲出山谷,但他那点声音根本穿不透雨幕,短短一刻钟,两万人完全溃败。

混乱中,谢玦带着自己那一小支队伍拼尽全力冲出低洼地带,借着大雨和夜幕的遮掩,迅速攀爬到一侧山坡上,“该死!”他回头看着因为相互冲撞而急速积压成一团的青州军队,又猛地抬头看向对面山上汹涌的火光,就在这时,极好的眼力让他盯住了一个人——正站在山顶发号施令的孙缪。

“有弓箭吗?!”

“只有弓!”惊慌的同伴忙解下弓递给他。

谢玦心中痛骂了一句,这个距离应该能射死他的,“跟我来!”

小队立刻跟上他的脚步,谢玦一边小心躲避敌军的视线,一边低声发号施令,十几个人在两军夹击中迅速游击穿梭,一直翻越到对面的山坡上,借着一处前高后低的凹形地形隐匿起来。

山谷已被叛军完全封死,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从两侧翻山出逃恐怕也是死路一条,谢玦从敌军出现那一刻起就明白大势已去,这种伏击战一旦遭遇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无一例外,如今桓武也已经投降,仅凭他们十几个人想要对抗这汪洋大海一般的敌军,无异于送死。

谢玦在内心迅速思索着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