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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有令!十三州兵马驰援西北,共御氐人!”

无数如崔嘉那般的有识之士都曾预言过梁朝的灭亡,或是亡于蛮族日拱一卒,或是亡于层出不穷的地方政变,但从没有人想过它会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猝然亡于最不可能的人手中,谢珩弑君的消息一出即震惊整个东南,继而如风暴般席卷天下十三州。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被困于谢府的谢照终于得以在湖心亭见到料理完一切的谢珩,赵新匆匆登基,谢珩刚从皇宫回来,身上还穿着正制官服,那是朱红的滚金立领袍,像是一团烈火般熊熊燃烧,他听说谢照想见自己便赶过来,衣裳还没有换下。那时的谢照没有意识到,谢珩也是来向自己辞行的,又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这些事再也不重要了。

不过区区几日,谢照已枯干得没了人形,谢氏门楣、士族荣耀、先祖基业,他眼睁睁地在时日无多的最后看着它们毁于一旦,却无力阻止,这一生所有心血都已付诸东流,此身还谈什么或有或无?此刻湖上风平浪静,父子两人相顾无言。

谢照问他:“这是你对我养育你一生的报复吗?”

“我不得不如此做。”谢珩没有多加解释,千篇一律的道理早就说的够多了,以谢照的心性,他从不是无法理解,只是不能接受罢了。

谢照道:“你要去青州。”

谢珩道:“是。”

“弃国弃家,抗父弑君。”谢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仔细打量着他,“谢珩啊。”他像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低低地把这个名字咀嚼了两遍,“谢珩啊。”那声音像是断弦震动般粗厉晦涩,尾声拉长简直像是一个濒死之人在竭力发出最后的沙哑声响,听得谢珩的眼神也一时动容起来。

谢珩知道谢晁想说什么,建章谢氏百年门楣,今日一朝毁在他的手中。

谢照问道:“值得吗?”

谢珩回答:“何必谈值不值得,千古一梦,从来就是不值得。”

谢照久久地望着那张仍旧波澜不兴的脸庞,终于低声道:“你走吧。”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软绵绵地塌靠在藤椅上。

谢珩注视着有如吹灯拔蜡般迅速灭去了神采的谢照,一切尽在这漫长的无言之中,他转过身离开。

谢照一动不动地靠在躺椅上,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双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却不知这泪水是为何而流,顷刻间已是止不住的流淌满面,这是父子俩今生最后一次见面,谢珩或许也隐隐意识到这乃是诀别,他停下脚步,想要回过头来,但谢照却已抬手示意谢晔放下帘子,等谢珩回身时,只看见那一挂轻轻摇晃的珠玉,作为儿子,他再也无法得知那一刻谢照望着他的眼神。

谢珩立在原地良久,重新正襟,对着湖心亭的方向行了一礼。

今生父子一场,是缘也是劫,如今再谈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皇宫黄粱殿中。

梁哀帝的灵前安静空荡,没有一个大臣或是宫侍前来吊唁,往日围簇着他的那群道士也不知所踪,唯有白发苍苍的侍中董桢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烧着两本道书,回望梁哀帝一生,孩童时天真烂漫,少时清风朗月,也曾鲜衣怒马、珠玉满怀,最终却迷失在这条权力之路上,终至孤家寡人、万劫不复,董桢烧完所有的物件,看着那龛灵位,“你天性聪颖,既修了多年的道,怎不知人生本就黄粱一梦,为何偏执至此呢?”

董桢倒了两杯浊酒,一杯慢慢倾至灵前,另一杯鸩酒自己仰头服下,恍惚间又是多年前春日宴,在新修的御花园中,迷失道路的小皇子用清脆的孩子嗓音焦急地喊道:“侍中!侍中!我找不到路了,侍中?母亲?你们在哪里?”

董桢望着那渐渐模糊起来的牌位,叹了口气,像是对小孩说话般,用很轻柔的语气道:“其实做梦也不怕,梦总会醒过来的,殿下,很快就醒了。”

黄昏的亮光斜照入宫殿,一切重新变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