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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推开门就是满院的梨花树,因为还未到开花的时节,枯枝上落满了清雪。等在檐下的李稚远远望见三个人朝着他走来,记忆中模糊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认定自己是看错了。

雪花乱吹空庭,往事惊鸿掠影,三人一路走来,最终在长阶前停住脚步,最前方的赵慎与愣住的李稚对上了视线,他朝着李稚轻轻笑了下,“听说你在战场上遇袭受伤了,没有大碍吧?”

李稚站在原地望着他,眼中浮现出一种空白般的疑惑。

赵慎在来青州前已经得知李稚这些年来的经历,但直到亲眼见到,他才真正地发觉李稚的变化,那双安静的眼睛里盛满了哀伤,像是在笼罩在永不消散的迷雾中,赵慎本想着再见时必然情绪激动,却没想到忽然沉默了。

“不认识我了吗?”

李稚突然冲下台阶,一直来到他的面前,拽住他的手臂盯着看,那力道大得惊人,赵慎本想说句什么,却又没了声音,他静静地看着李稚,抬手拥住了他,几乎是同一个瞬间,李稚也用力抱紧了他,“哥!”

赵慎被喊得瞬间红了眼眶,手用力地拍了下李稚的后背,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这个战火纷飞、风雨飘摇的世间,或许没有什么能比久别重逢更令人激动了,李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赵慎,他甚至无法去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当年之事又有怎样离奇的内情,他只是紧紧地拥抱着赵慎,用尽虔诚去祈祷这不是个梦。

这三年来他实在是太思念赵慎了,如果真的是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够在他的世界中停留得久一些。

一旁的萧皓与孙缪见到这一幕,均是眼睛发酸,真说起来,大家都是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人,本以为早就炼就一副铁石心肠,却没想到正是见多了悲欢离合,所以才愈发不能抵挡人间真情,沧海桑田也好,世事如潮也罢,都不必再去追问,只要拥有此时此刻就足够了。

六个月前,鄞州,静江城。

蔡旻坐在床沿,握着赵慎的手,静静地望着他,凤凰城之变后,她与孙澔带着昏迷不醒的赵慎来到鄞州,从此在当地隐姓埋名,鄞州在地缘上远离盛京,不易被士族发现,且这儿是孙澔的故乡,方便他们救治赵慎,这两年多来,孙澔在草庐中阅遍医书,用尽一切方法施救,然而赵慎却一直没醒过来。

孙澔再一次施完针,看着毫无反应的赵慎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有主意了。”

蔡旻道:“他会醒过来的。”她的语气温柔平静,这两年来,她与孙澔仔细照料着昏迷的赵慎,连孙澔都几次想要放弃,可她却始终坚信赵慎会醒来。

有时连孙澔都感到奇异,这个漂泊了大半生的女人,明明应该是柔弱的、无助的,但她却不是这样,相反,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守护的力量,竟是能让人感到久违的安心。

孙澔又是一声叹息,一根根收了银针,“前两日翻《黄宫内典》,上面记载了一种悬针术,我再试一试。”

蔡旻道:“多谢先生。”

孙澔离开后,蔡旻仍是注视着赵慎,她低声道:“太子府的梨花树,在春来时会像雪一样盛放,太子会邀请所有人来到庭院中行宴,众人三三两两坐在树下,或是吟诗作赋,或是鼓瑟吹笙,或是举杯畅饮,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笑容,你从下着雪的梨花树后走出来,抬头读着系在枝头的平安花签,整个世界都为之黯然失色。”

蔡旻道:“你是留在了那样的梦中,醒不过来吗?其实我也在一遍遍地做这些旧梦,跟你一样,怀念着那段遥远的岁月,但是梦醒了,赵乾,这世上还有需要我们去守护的人,无论此身置于何处,一定不要忘记了他们。”

她自枕边的匣盒中取出一支玉质短笛,眼中有光在无声流转,她按住音孔轻轻吹奏起来,柔和平静的夜曲声穿过两个世界,在月下窗前架起了一座梦筑的桥梁,正在屋外整理着药材的孙澔听见那乐声,不自觉地停下手中动作。

空笛声不断地远去,一直飘荡到烟波浩荡的静江上,一艘金碧辉煌的灯船正停泊在岸边,上座的人忽然抬了下手,示意正在吹拉弹唱的歌姬停下,他仔细地听着那自远方飘来的笛声,眼神渐渐生出变化。

三日后,有人找上门来,孙澔打开院门时愣了下,他望着眼前这一大群锦衣华服的侍卫,第一反应是难道他们的藏身地点暴露了?

“你们是?”

“太守大人想要邀前两日吹笛的人去府上一叙。”

对方的声音冷淡又傲慢,还未等孙澔开口,侍卫已经一把推开他,朝着屋内闯进去,孙澔立刻回身想要追上去,却被侍卫用刀锋挡住,他厉声质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王法吗?!”

屋内,蔡旻正在用湿布擦拭着赵慎的手,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音时,动作立刻顿住,她掖好被子,起身往外走,刚一揭开竹帘,正好对上闯进来的太守府侍卫,对方望见她的脸时,眼神微微一亮,不再往里冲了,蔡旻扭头看向院中被人踩在地上的孙澔,“诸位是?”

“那一夜的笛子是你吹的?”

蔡旻沉默片刻,“是。”

“太守大人想邀姑娘去府上再吹奏一曲,只要吹得好,大人重重有赏。”

蔡旻又看一眼痛苦的孙澔,“放了他。”

为首的侍卫随意地朝外抬了下手,孙澔没了挟制,第一时间抬手整理自己的乱发。

蔡旻道:“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吗?”

对方显然没想到蔡旻如此配合,能够审时度势,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示意蔡旻随意,“只要别让大人等太久。”

蔡旻转身往外走,将正捂着胸口的孙澔从地上扶起来,两人来到屋中,孙澔压低声音道:“你绝对不能去!鄞州太守名叫陶灌,我听说过他,性情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鄞州百姓最恨的就是他,你去了就没命回来!”

蔡旻道:“不能不去。”她的目光投向屋内,孙澔立刻意识到她指的是赵慎,“先生,替我照顾好他。”

孙澔眼中震动,“我如何替你照顾?”

蔡旻道:“等他将来醒过来,请将这支笛子转交给他。”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短笛,递到孙澔手中,孙澔的神情全然变了,在外面等候的侍卫催促道:“姑娘,切勿让太守大人失了耐心。”孙澔立刻要回头去骂,却被蔡旻伸手挡住,她立在飘絮般的灯影前,最后看一眼竹帘的方向,转过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