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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李稚道:“我陪着你,我永远都陪着你。”

李稚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两道身影仿佛融为一体,倒映在满地潋滟水光中,六朝历史也为之默然。

清静居士前来拜访谢珩,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远远地望着,并未上前去打扰。

山间道观传来一两声铃铛声,令人神思清明,道家洞识乾坤,也不得不承认,人间万物生发,最感人至深者,唯情而已。

第二天,雨后天晴,云雾散去。

名叫小鲤鱼的少年道士心不在焉地提着扫帚,装作扫地的样子,敷衍地划拉着树叶,实则视线一直落在院外。

一株偌大的青松树下,裴鹤正与昨日城门口撞见的皇家侍卫说着话,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过了会儿,只见裴鹤朝问个不停的对方啪的丢了个东西,对方神情蓦的一变,一把握住那暗器,张开手一看,一枚青红的李子,他明显顿了下。

裴鹤倒是非常自然地又拿出个李子,清脆地咬了口。

听见说话声大起来,小鲤鱼不由得悄悄竖起耳朵。

“这是陛下的旨意,天子授官,请他下山,他理当接旨谢恩。”

裴鹤不置可否,“你的剑不错。”亲赐护国之剑,划分江南州府,李稚这次来到江左,说是列土封国的待遇也不为过,新皇对这个亲弟弟的确格外器重,恨不得将一切好东西都塞给出远门的他,破格重新授官怕也是因为他。

萧皓看了眼自己的莲花佩剑,伸手按住。

梁哀帝将国运不兴的罪名按在一柄剑上,可谁料换了一个朝代,同一柄剑却成为国运昌鼎的象征,重新得见天光的,又岂止是一柄不祥之刃?是天下所有人。

这一刻,裴鹤才终于有些明白过来,谢珩为何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成全。

小院中,清静居士正在沏茶,沥水去沫,他将新鲜浆果的汁液滴入沸腾的井水中,谢珩走进来时,他刚好在候着火候煮茶汤。

谢珩在他对面坐下,他见状默契地将手中的茶壶递给谢珩,谢珩伸手接过。

清静居士手中捏着一柄青蒲扇,不时轻扇两下,欣赏着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到片刻,两盏茶便沏好搁在梨花木案上,茶汤清澈明亮,弥漫着一股果李清甜。

两人一人一盏喝着茶,清静居士问道:“将要离开了吗?”

谢珩点头,“快了,这两日多有叨扰,特意来向世叔告别。”

“是因为昨夜来到山上的那一位殿下?”李稚来得低调,并未显露身份,但清静居士毕竟出身红尘中最鼎盛的豪门,一眼便看出对方来历非凡,龙章射月纹是帝王专用,当今天下能够僭越穿上身的,惟有那位深受新皇器重的年轻国公。

谢珩道:“是也不是,他尚未来得及提起,是我自己想离开了。”

清静居士听了这一句,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笑了笑,他挽留谢珩多日,终究还是留不住他,“入世不易,这一去,大约再也回不到山上来了,你当真决定好了?”

谢珩道:“我原也是等着他,他过来找我,我总是要跟他离开的,也是我想多帮帮他。”

清静居士没有再劝,“罢了,人生聚散原如梦,能如愿等到想等的人,亦是一桩幸事。”

谢珩道:“当年我与他初次结缘,正是在世叔的道观中,那也是一个夜雨霖铃的深夜,回首往事,恍然若梦。”

“是吗?”清静居士有点意外,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因缘在其中,他早已不记得这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心中感慨缘分妙不可言,“难怪他会来这座山上寻你,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能减去多少遗憾啊。”

清静居士轻摇着手中的蒲扇,目光望向院外,谢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李稚刚好来到此处,领路的小鲤鱼看看院中的两人,又看看李稚,一脸无辜。

谢珩朝着李稚一笑,李稚也不自觉笑起来,眼神清澈至极,一瞬间莫名令谢珩梦回当年。

清静居士的视线在这两人中来去流转,忽然也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轻松自在,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云霞蔼蔼,忽然一朝散去,苍山脚下,车马林立,伴随着嘉州府初立,新皇政令下至南方,南来北往的读书人齐聚渡口,一艘艘巨大的渡船停在滔滔江水中,预备着驶向那座坐落在遥远北境的新王都,他们在船上议论着新皇、旧事、古今风流。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塚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几个读书人在船头高声吟唱,江边渔樵醉中应和。

青山依旧不改。

只待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