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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二公子顶起一块手巾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彻底老实了。

血雨腥风的江湖,比较可怕。

……

原野月只在城门上挂了一个时辰,就被解了下来,毕竟武林盟绝大多数人都不想让她死,只想从她嘴里问出更多有关于焚火殿的秘密。不过对方的嘴却咬得死紧,看架势是宁可被酷刑活活折磨死,也不愿吐露有关于赤天的半个字。

“无妨。”影卫一甩手中的鞭子,“即便你什么都不愿说,只要能将原野星引来救人,也不枉小爷我费这许多工夫。”

小白脸师弟搬着椅子坐在旁边,一边喝胖大海润喉茶,一边熟练地“啊”声不绝,那叫一个轻车熟路,跟戏班子吊嗓似的。

就这么着,原野月早上被悬城门,中午拖回去受刑,惨叫了整整五天,声音越来越洪亮。

祝燕隐也在床上乖乖躺了五天。兰西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白玉棋盘,架在小床桌上,天天陪大外甥无所事事地消遣,他一边捋山羊胡子,一边随口问:“这两天怎么不见厉宫主过来了?”

“他有事要忙。”祝燕隐嘴里含着蜜饯,腮帮子鼓鼓的,“好像一直同万盟主在一起,商议原野月姐弟的事。”

兰西山“哦”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纳闷:“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祝燕隐面不改色:“因为我喜欢江湖事,所以三不五时就要派人出去打听,我还知道许多关于厉宫主的事情,舅舅要听一听吗?”

兰西山正好下棋也下困了,便爽快道:“你且说说看。”

祝燕隐心花怒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当初堂兄是怎么被我洗脑的,等着,我这就来!

江南才子阅话本无数所积累的庞大素材库,在此时得以灵魂起舞,他充分糅合了江湖恩怨、推理悬疑、倾盆狗血、生死大义等中年文官喜闻乐见的桥段,以“厉宫主好厉害他武功天下第一”为核心,塑造出了一个美强惨的正面形象,并且还要追问舅舅,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应该请他一起回家过年?

兰西山当然不觉得厉随是黑漆漆的小可怜,但也懒得和大外甥计较,便道:“关于请厉宫主一起过年的事,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

祝燕隐强调:“我是说以后的每一个年。”

兰西山敷衍:“好好好。”

祝燕隐拍床:“你立个字据。”

兰西山:“?”

另一头,厉随也离开了武林盟。

潘仕候正站在院中等——他也是难得有个机会,能躲开祝燕隐的严防死守。

“贤侄!”

厉随停下脚步:“有事?”

“我是想问武林盟下一步的计划。”潘仕候叹气,“万盟主每每说起总是犹豫,似乎直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来,有时我若催问得急了,他言语间反而夹枪带棒怀疑起我来,这……最近我吃斋念佛为锦华祈福,却时常梦见他命悬一线,实在是心急如焚,还请贤侄再帮我一把。”

厉随问:“怎么帮?”

“自然是尽快攻破焚火殿。”潘仕候说完之后,又紧接着跟了一句,“或者至少同万盟主说一声,我儿被焚火殿所害,我怎么可能再与赤天为伍?倘若武林盟现在就开始互相怀疑,怕是正好中了对方的奸计,得不偿失啊。”

厉随向外走去:“你觉得武林盟的内奸是谁?”

潘仕候跟在他身侧小跑:“除非有实打实的证据,否则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对付赤天,却被无端说成魔教中人,未免令人寒心。”

厉随点头:“也有道理。”

潘仕候试探问道:“贤侄可是在怀疑谁?”

“我同样没有证据。”厉随看着他,“不过原野月这几天受尽酷刑,或许会吐出一点东西,你等着便是。”

潘仕候还想问什么,对面已经出现了雪白一大蓬,依旧带着几十个护卫,浩浩荡荡,气势汹汹。于是他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假称有事,从另一头先走了。

祝燕隐一路小跑过来:“他怎么又找你了?”

厉随顺手捏住他的脸:“你又派人监视我。”

“嗯,我说的,只要那小老头找你,无论是谁看见了,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祝燕隐理直气壮,“不行吗?”

身后一众家丁:我家公子好霸道,简直就是霸道书生!

厉随笑着扯住他的发带:“走,回去说。”

两人这几天都没睡在一起,根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算,也能勉强够得上小别了,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于是祝二公子反手关上门,双手捧着他的脸黏黏糊糊地亲了半天,比较满意地放开:“好了,你走吧。”

厉随不满:“用完就赶我走?”

祝燕隐义正辞严地回答,我们这叫互相用。

厉随笑出声,又将他拉进怀里抱了一阵,方才将人送回了兰西山处。

舅舅:“你的嘴怎么这么红?”

大外甥:“因为我风华正茂,所以唇红齿白。”

舅舅:这是什么贫嘴外甥,心塞。

天边黑云压境,看着又要来一场滚滚暴雪。

原野月连续受了许多天酷刑——虽说影卫手下留了分寸,并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血淋淋的看起来渗人,但绵延不绝的疼痛还是令她头晕眼花,干涸的嘴唇也起了一层爆皮,躺在床上时,像一具干枯的骷髅。

狂风将屋檐上的积雪吹落,白色的寒雾在四野漫开。

雪城是没有更夫的,只能凭借经验和感觉来判断时间,房中间的火盆烧得有气无力,几块浅红色的炭看着也快要燃尽,屋内比屋外更冷。

要是没有江胜临的那几瓶药,原野月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她蜷缩着,双目无神看着床柱,脑海里浮现的依旧是原野星,曾经事事都依赖自己的弟弟,和睦亲善的父母,记忆中的家正在越来越模糊,而逐渐清晰起来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自己过生日时,哭闹着要一件新衣,父母便出海去打鱼,想用鱼获去集市上换一块布。结果当晚海上却刮起飓风,掀翻了大洋深处所有的渔船,连村子里的百岁老人也说,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浪。

自己害死了父母,弟弟恨自己是对的。

原野月嘴唇颤抖,想记起更多关于渔村的回忆,却觉得混沌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大脑,胸口沉闷,如溺水之人无法呼吸,只能惊恐又徒劳地在梦魇中挣扎着。

“谁!”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原野月从沉睡中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听到耳畔的刀剑声,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踉跄着向门外冲去。

守在院中的影卫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对方身形纤细,戴着一副黑色面具,手中并无任何兵器,出招看似软弱无力,却能以一抵几十,将所有影卫都打得毫无还手余地。

原野月靠在门上,屋檐上的一只灯笼照出朦胧幻境,她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星……”

其余影卫上前,想要将她拖进去,原野月却拼命挣扎起来,嗓音凄厉嘶哑:“小星!你来救我!”

黑衣人扭头看向这边,有了片刻分神。

一柄长刀“哧”一声穿透他的肋骨。

“小星!”原野月疯了一般瞪大眼睛。

万渚云拔出长刀,带落一片暗红色的血,还欲再进攻,黑衣人却抬手扬出一片烟雾,闪身后退几步,像一抹幽魂被风吹动,鬼影般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快到万渚云已经合刀回鞘,其余门派才举着火把匆匆赶来:“盟主,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想要劫她走。”万渚云看了眼原野月,“那是你的弟弟吗?”

而原野月还在直直地盯着雪地,现在火把多了,照得四野亮如白昼,她才发现,雪地上的斑斑血迹上,正在流淌着一层蓝色荧光——那是剧毒,方才伤了自己弟弟的那把刀上淬有剧毒。

“我杀了你!”她发出野兽的绝望嘶吼。

影卫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了回去,又捂住了嘴。

“盟主。”其余门派问道,“对方像是受了重伤,可要去追?”

“不必了。”万渚云将长刀递给弟子,“你们追不上的。”

黑衣人并未走远,甚至都没有离开大院。

他径直进到万仞宫的住处,将面具与血衣往墙角一丢,换了身厉随的衣服,便又嚣张地向外走去,一边走,缩在一起的骨骼一边“嘎巴”延伸,很快就恢复成高大的男子身形。再熟练翻过窗户,进屋还没站稳,雪白的祝二公子便迎面扑来,手脚并用这么一挂——

“方才原野月的惨叫,吓死我了。”

厉随稳稳托住他:“不是跟你说了,捂住耳朵好好睡?”

“我想等你回来。”祝燕隐双手捧着他的脸,“怎么样,原野月相信你是他的弟弟了吗?”

“根据反应来看,应该是信了。”厉随道,“这回为了假扮他,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嗯。”祝燕隐扯住他的头发,“我先叫水进来给你沐浴,我们到床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