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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两个魁梧的身影走进了宣政殿,略显局促。

“末将田神功,见过殿下!”

田神功当先行了礼,他身后的田神玉原本还好奇地看着殿内的陈设发呆,连忙学着兄长行礼。

“不必多礼,想必是李光弼军法严,你们倒是拘谨了。”

坐在桌案后的薛白脸上浮起笑容,又道:“许久未见了。”

田氏兄弟遂也咧嘴笑开来,田神功道:“殿下一点也没变,除了更英武了。”

薛白道:“你们倒是胖了许多。”

十年前在长安两人都是精瘦模样,如今已大不相同。

田神玉憨笑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回殿下话,打仗嘛,我多备些油水。”

相比于田神玉的坦率,田神功则显得沉稳很多,道:“我们兄弟发福了许多。”

闲聊了几句,谈起正事,薛白问道:“可知为何调你们回长安。”

“当然是因为秦陇的战事。”田神玉道,“秦陇打得不如剑南,殿下怕吐蕃军杀入关中了。”

田神功则犹豫了片刻,把声音压低了许多,道:“殿下是担心……圣人的御体?”

听了这话,田神玉不由惊讶地瞥了兄长一眼,不明白他如何懂这么多。

薛白道:“你久在军中,竟知圣人龙体欠安?”

田神功道:“末将瞎琢磨的。”

“如何琢磨的?”

“圣人自然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让殿下监国。”田神功道,“殿下监国以后,国泰民安,圣人若有不虞,自该请殿下继位。”

“近来可有读书?”

“末将在军中但有闲暇,就看报纸。”

薛白又问了几句关于吐蕃战局、关中情势的看法,田神功一一对答如流,让他颇为满意。

此番,田氏兄弟带了剑南兵三千人,俱是百战老卒,薛白命他们驻扎在灞上,随时听候调令。

有了这样一支力量,长安城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政变,他都可以从容应对了。

灞上。

一只野兔误闯到了离军营百余步的范围内,突然听到有马蹄声响起,连忙往树林里窜。

它胆小慌张、因此跑得极快。

然而,有人驱马而来,“嗖”地一箭射出,径直贯穿了它的眼珠。

“好箭法!”

元载身后的官员们拍掌赞叹不已,有人便向射出这一箭的田神功道:“将军身怀绝技,难怪得殿下信任,平步青云。”

“不敢当。”田神功道,“这些年辗转川蜀,只立了些微末小功。”

说着,他命士卒去捡了那只野兔,打算今夜亲自烤了招待元载。

今日是元载带着一些度支官员来监督给田神功这支兵马运送的钱粮辎重,正事处理好,夜里众人就坐在篝火旁烤肉饮酒。

军中自然有伙夫弄吃食,但田神功还是亲手宰杀了野兔叉在火上烤着。

“如今秦陇战事吃紧,军费不支,殿下禁了宴饮,否则我请将军在长安设宴。”元载望着黑夜里的军营,道:“连歌舞也没有,怠慢了。”

“元相公言重了,末将出身贫寒,不讲究那些。”

“那你我出身一样,往后可多亲近。”

元载这话一语双关,实则说的是他们都是东宫的人,但也无所谓田神功听没听懂。

他眯眼望了远处的营帐一眼,道:“将军把家眷带到长安了?”

“是,这些年行军打仗,他们都跟着我,难得回长安。”田神功道,“我兄弟俩的婆娘,还是以前在长安当禁卫时,殿下出钱让我们娶的。”

“还有这层关系。”元载才想起来,“你们原先在金吾卫当值?”

“就只是跑腿办差的杂兵,最初来长安,是奔着当射生手来的,没被看上。”

“也是,你武艺非凡。”

田神功笑了笑,道:“我虽追随殿下早,却没赶上平定安史之乱。”

“败吐蕃才是大功。”元载道,“更大的功劳也就在眼前了,往后当个金吾卫大将军,在长安建宅置院。”

田神功一听就知,这说的是圣人快要驾崩了,他们将有机会成为元从功臣。

他正想请教,元载忽道:“肉熟了。”

火上的兔皮渐渐烤至焦黄。

“把盐罐拿来。”

田神功命人拿了盐,捏了一把,均匀地抹在兔肉上,继续用火温煨着。

元载见了,遂向随从招了招手,吩咐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小瓷瓶就递在了田神功面前。

“将军,尝尝这个吧。”

“香料?”

田神功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颇为欣喜,忙小心翼翼地洒在兔肉上。

如今香料价高,比如花椒就价比黄金,再加上国用吃紧,便是高官重臣的家宴上也不常见了。

一抹上这些香料,顿时香味弥漫。

很快,有两个官员也被吸引过来,乃是元载属下的贾至、杨炎。

“公辅今日怎如此大方?”

“本是不舍得拿出来的。”元载道,“也就是田将军回京,得拿出最大的诚意招待。”

贾至抚须而笑,道:“如此看来,我们是托了田将军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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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莞尔了几句,贾至向田神功解释道:“你久在川蜀,或许还不知。殿下监国之后,倡行俭朴,且殿下在宫中以身作则,停止了香料的进贡。”

元载点点头,补充道:“宫中有一道名菜,叫长命菜,常食有凉血解毒、除湿通淋之效,高宗皇帝在位时就在尚膳坊的菜单上,以麻油、陈醋、花椒、蒜、姜凉拌而食,可若少了这些佐料,味苦而涩。殿下入宫后,吃这道菜从来都是不需佐料,他甘愿吃苦,直到大唐再次兴盛。”

“殿下真明主也!”杨炎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元载侧头瞥了一眼杨炎,他是知道杨炎的底细的,此前还想颠覆东宫,如今态度转变得却快,算是一个性情中人。

几人纷纷认同,皆道:“殿下真是明主。”

他们的语气是兴奋的,他们现在投奔薛白,都是潜邸旧臣,往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的法度可极是森严。”

田神功一愣。

“放心吧。”元载笑了笑,道:“殿下真知道了,也不至于因这点小东西怪罪,不影响了风气便是。”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偷偷犯禁的感觉。

不一会儿,众人把野兔分食了。

入夜,田神功独自坐在那发呆,田神玉走了过来,才看到田神功手里还拿着那个瓷瓶在端详。

“阿兄,在想什么?”

“我以前在长安时,也听闻过元载之名,不是甚清廉正直之人。”田神功道:“你说,他真的是连用一点香料都偷偷摸摸,还是他也是装的?”

元载从灞上回到长安后,第一时间入宫见了薛白。

他总有些小心思,故意不换衣衫,显出勤于公务而风尘仆仆的模样。

“殿下。”

“军容如何?”薛白径直问道。

之所以派元载以督运辎重之名到田神功军中看看,是薛白需要确认一遍,这支兵马是否真的能成为他足够锋利的刀。

“殿下放心。”元载道:“军中皆百战老卒,人人彪悍。”

薛白又问道:“给田神功的赏赐都安排了?”

“是。”元载道:“但臣觉得赏赐稍薄了些,还特意与他解释了一番,不如再赐他一座宅院?臣留意过了,他家口不多,人亦朴实,赐普通宅院即可,不至于再添朝廷负担。”

“可,你安排吧。”

元载做事还是很周到熨帖的,往往不需要薛白吩咐就主动安排清楚,让人省心。

薛白又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圣人御体欠安,长安确有许多人蠢蠢欲动。”元载道:“可太上皇深居于太极宫,近年来,着实少有外臣与之来往。”

“继续查。”薛白道:“必然有人在与吐蕃暗中勾结。”

“喏。”

待元载退下,薛白继续翻看着各种公文。

翻到了其中的一封之后,他眼神不由一凝,神色郑重了起来。

这奏折是御史中丞崔佑甫递上来的,说有监察御史在巡访冤情时,从剑南的一个牙将口中得知,田神功此前随李光弼收复被吐蕃攻占的当狗城之时,抢掠了附近的一个村落,之后将那里的男丁全部屠戮,以首级报功,可那村落中人却都是大唐遗民,前两年才陷在吐蕃军中。

薛白本想把元载招回来,问问他是否知晓此事。

但不必招他就知道元载会怎么说。

会说必然是敌对势力在针对田神功,目的就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断掉殿下的一只臂膀,万万不可理会。

接着,元载一定还会说崔佑甫是受人指使,意图颠覆,当允他捉拿崔佑甫,严刑审问。

思来想去,薛白既未招元载,也没有招崔佑甫,而是召见了刁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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