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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没睡好。她做了好多零零碎碎的梦,这些梦其实是她零零碎碎情绪的投射。

她一会儿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走过来问她:孟星哲真的是跟你们找小孩去了吗?他其实是去跟别的女人约会吃饭去了吧!

一会儿又梦到公司里那些漂亮的小姐姐们,逐一坐在必胜客里和孟星哲吃外国大饼。

后来两个梦联通起来。看不清脸的女孩从质问的梦境里跑到必胜客的梦境里,扯着孟星哲的衣服领子指着一二三四五个小姐姐,像卡碟似的问了五次:她是谁?谁?谁?谁?谁?

她又转头猛地注视梦境里第三视角的姚佳,像演员忽然瞪向镜头似的,大声质问:谁让你借钱给他把妹用的?你这个出轨同谋犯、帮凶!

姚佳一下就被问醒了,她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顶墙,觉得内心对那位看不清脸的女孩——也就是孟星哲女朋友的化身,有点愧疚。她借钱给孟星哲请小姐姐们吃饭,确实是在为他的潜在出轨行为助纣为虐。

后来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姚佳起床时眼睛下边挂着两个黑眼圈,跟化了烟熏妆似的。上班前她在客厅里遇到孟星哲。

他眼睛下边居然也有一圈黑,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姚佳想这个渣不知道哄女朋友哄到了几点钟。

她没好气地讽刺了他一句:“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骑驴找马这个词。”

这边哄着女朋友,那边还拼命撒网找各种白富美。真是人渣。

孟星哲一脸的“什么鬼”的表情。

“你睡醒了吗?说点能让人类能听懂的话。”

姚佳不想看他,也不想理他,独自走到门口低头专心换鞋。他除了一张好脸一副好身材简直是道德沦丧。而话说回来,他也就是凭着这张好脸和这副好身材,才敢恃俊行凶,以渣为荣。

她得和这种人划清道德界限才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大早吃阴阳药了?阴阳怪气的!”孟星哲一边跟过来换鞋一边问。

姚佳不理孟星哲,兀自换好鞋后,准备开门上班。

她刚把门打开,一个小小身影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然后小小人儿抱着她的腿挪了半圈儿,躲在她身后。

是小善善。糯糯的一声“姐姐”被他嘟囔出来,姚佳被小人儿叫得一颗心都软了起来。

她低头问:“怎么了善善?怎么一大早就来找姐姐?”

陈洛汐从对门冲出来,肩膀上挎着自己的单肩大包,包里有一堆报表文件,撑得包鼓鼓囊囊,拉锁都拉不上;她手里还拎着善善的小书包和小零食袋、小衣服。

她就这么大包小裹地跑过来,从姚佳身后一把把善善拽出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套外套小衣服,一边嘴里还急急忙忙地念叨他:“善善你怎么了呢,怎么最近这么不听话?妈妈上班要迟到了!迟到要被罚钱的呀!善善听话,穿上衣服背上书包,我们去幼儿园了!”

善善扭搭着不肯乖乖穿衣服也不肯背书包,嘴里还带着哭音喊:“我不去幼儿园,我不去!”

陈洛汐着急了,语气不受控制地跟着坏起来:“善善,你乖一点好不好?妈妈又要迟到了!再迟到妈妈就没有工作了!你是要妈妈失业吗?妈妈失业了怎么养你?你爸爸又不管你,你让妈妈怎么办?善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陈洛汐说着说着,她自己的情绪也有点崩溃,手上动作不自觉地发了力,给善善穿外套和背书包时都带上了点强迫的蛮劲儿。

善善哇哇地大声哭起来。

他越哭,陈洛汐手上动作越快越用力。她情绪失控也要哭起来:“善善你给我抬起胳膊,不许闹别扭!”

姚佳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劝着陈洛汐:“陈姐,你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陈洛汐终于情绪失控,转头就冲姚佳说:“怎么慢慢来?没法慢慢来啊!再慢慢来我就迟到了!坤羽什么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会管你是因为孩子闹腾迟到吗?它会考虑你是单亲妈妈不容易吗?才不会啊!迟到就是迟到!既然你早到不了那就找人把你换掉!”

说不上为什么,姚佳被陈洛汐的一番话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她曾经和孟星哲的一场辩论——做企业难道不应该人性化管理吗?这样靠着冰冷无情的制度去约束员工使劲干活,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是不是太无情了些。是,这样不讲情面的制度下,公司更能出效益,可是员工生活中的那些难言之隐就真的不值得考虑一下吗?

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把两方面都兼顾到吗?

这一边陈洛汐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紧稳定一下情绪,说了声抱歉。但马上她又在善善的哭声和抗拒去幼儿园的挣扎里再次失控。

她一边手上用力给善善背着书包,一边牢骚着对姚佳以及姚佳身后的孟星哲说:“姚佳,小孟,真的,你们单身真好,你们听陈姐的话,能别结婚就别结婚,能不要孩子就别生孩子!真的,生了孩子你就再也别想活得像人!”她惨淡地笑着把善善强迫性地抱起来,电梯也来不及等,冲进楼梯间开始用腿下楼。

楼梯间的铁门都合上了,姚佳还能听到善善在哭着喊不要去幼儿园。

姚佳被善善的哭叫声喊得心里发堵。

这个本该宁静的清晨被陈洛汐和善善的哭声诉苦声搅得兵荒马乱。

姚佳一时间怔在门口,心头涌起莫名伤感。善善的哭声仿佛穿过时空,和小时候的她重合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去幼儿园。可是父母正忙,又得顾着姐姐,又得忙活公司的事情,她的小情绪就成了谁也想不起来迁就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她的小情绪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却是天大的事情啊。

他们谁也顾不上问她一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幼儿园,因为他们太忙,因为她太小了,他们觉得她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

姚佳握起拳头。晚上她一定得把善善叫过来,好好安抚一下。他妈妈或许太忙,顾不上细致熨帖他受伤的小心灵。可是如果小孩子心灵上的伤不及时熨帖平整,那伤害产生的致郁因子说不准会跟着他一辈子的。

就像她一样。

身后蓦地传来孟星哲的声音:“你打算堵在门口多久?堵到咱们俩都迟到吗?”

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好像就是一声带了点微微杠的提醒。

这对孟星哲这个杠王来说,已经是非常温和周到的讲话方式了。但姚佳想到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四处钓鱼的渣渣属性,就特别不愿意和他讲话,她连头都没回,一步迈出家门口,还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孟星哲一声叫唤被门隔断。

“你想毁我容吗?哎你这丫头片子今天是吃错药了吧?”

身后大门又被打开,孟星哲在她后面愤怒控诉。

姚佳不想跟他乘同一部电梯下楼。她也直接拐去楼梯间,启动人腿下楼梯。

孟星哲在她身后加强了他自己的推断:“哎,谁得罪你了么?这一大早的什么毛病?我看你就是吃错药了!”

姚佳脚步加快,把孟星哲和他的声音全都甩在身后。

******

打卡上班,姚佳坐在工位前深呼吸,把一早上各种纷纷扰扰的情绪吐纳出去,让自己尽量以最专业的姿态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她在做的这份工作,她未见得有多喜欢,它也处在其他所有岗位的鄙视链底端,但俗话说得好,干一行就得专一行。她既然在做着这份工作,就得有做这份工作的认真和姿态。

这是她工作一个月以来所学习和领悟到的事情。

吐纳完毕,她已经可以放下早上那对母子的哭声,以及隔壁孟星哲的存在感。

她戴上耳麦,打开机器,准备接入电话。

先接入的是位姓钱的女士。

钱女士在电话里义愤填膺,要求坤羽电器赔偿家里地板被泡的钱。

“我是在你们坤羽电器买的洗衣机,接洗衣机进水的水龙头当时是你们给安装的,现在水龙头坏了,喷的满屋子都是水,我们家实木地板都给泡了!你们必须陪我地板钱!”

这样的案例放在一个月以前,姚佳处理起来会有一点没头绪,也会被顾客的情绪牵动着,对方的暴躁会直接把她感染得也暴躁。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打通了不知道哪条筋脉,居然可以把自己抽离在顾客的暴怒之外,冷静地对待和处理问题。

她想应该是之前一次次被批评、一次次被算计、一次次职场宫心计对她的触动,让她得到了无形的成长吧。

“钱女士您好,请您提供一下您的购买信息好吗?”姚佳心平气和地问。

她边问边试着用来电号码查询了一下,查到了一笔洗衣机的购买信息。但时间是……

钱女士正在电话里没好气地回答她:“都那么久了,我怎么记得清什么什么鬼东西的购买信息?我的洗衣机就是拿到中央去验证,它也是你们坤羽电器生产的,怎么你们是想赖账吗?”

姚佳有条有理地说:“钱女士您好,是这样的,我根据您的来电手机号查询到,您这台洗衣机是在三年前购买的。请问当时安装洗衣机的时候,水龙头是好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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