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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他灵机一动,“那谁,你不是在我身体里么?咱俩本质算一个人对不对?你能看到我梦里的东西么?”

那谁沉默片刻,占了主位:“非礼勿——”

“我都让你看了,有什么好非礼勿视的。”周煦说。

“你为何……要让我看?”卜宁问了一句。

周煦叭叭了半天,第一次安静下来,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久,久到卜宁又戳了他几下,他才出声道:“噢……是这样。”

他舔了一下嘴唇,试探着说:“其实我小时候觉得,那不是梦,是我真的看见了。但我证明不了,说不清。”

他从没跟人提过这些,说着有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

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主要也没人可以说。”

当初带着他的是张岚和张雅临,不管张正初本人如何不近人情,张岚和张雅临还是挺敬重这个爷爷的。

周煦这人只是说话直楞,常给人一种“不过脑子”的感觉,肯定算不上精,但也不是真的傻。

起码他知道,有些话,他就算跟张岚、张雅临再亲近,也不好说。

他唯一能说的,应该是他妈妈张碧灵。

但他有眼睛,看得出张碧灵特别不想掺和本家的事,也不想跟本家有太多关联,一直在刻意地让自己变得边缘化。

周煦一度怀疑,如果他妈妈性格飒爽一点,硬气一点,是不是就跟张婉一样,同本家断绝关系远走高飞了。

但每年过年,她又会给本家送点拜年礼。自己不去,找当天轮值的张家小辈带,或者让周煦带。每次都是一个雕花食盒,好几层,码着她做的糕点。

很矛盾。

周煦看着都觉得很矛盾,也问过她,她说其他撇到一边,礼数还是要顾的,而且过年是大日子。

所以周煦犹豫几次,也没跟张碧灵开过口。青春期作祟,他跟张碧灵本来就不是能谈心的关系,他也不想把他妈搞得更纠结。

他憋了好多年,想找个自己人聊聊,却发现找不到。

他常用夸张的、炫耀式的的语气,指着每个张家人说,那是“我家的”,可实际上,没有谁真的当他是一家。

他也不傻,他都看得出来。

所以慢慢的,他也就把那些当做真的梦,忘掉了。

直到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忽然多了一群人,各个都来历不凡,还都跟他有点关联,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卜宁。

他好像忽然就找到了“自己人”,可以说一说那些梦了。

卜宁不用听就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没再扯什么礼貌、唐突,而是低声说了句:“闭眼,定心,试着回想那个梦。”

周煦感觉有东西探进了他脑中。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有人往里注了一股温凉的水,又像有人在揉摁着他的太阳穴,让他放松下来。

这是两半灵相短暂的融合,在产生排斥之前,他们就是一个人。

周煦想到什么,就是卜宁想到了什么。

于是,卜宁借着这个刹那,看到了周煦的梦。

那是在张家本家,老式的宅院屋梁极高,深夜又格外空寂。对于幼年时候的周煦来说,大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知为什么穿过了山石层叠的庭院。

如果是以前,不管多晚,庭院里都有轮值的人,看到他仰着脸到处梦游,一定会把他弄回屋去。

偏偏那次,整个庭院没有一个人。

他就那么毫无阻拦地走进了那位太爷所在的后屋,一路摸到了卧室门边。

一靠近那里,就有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张家本家常有人点香,比如张雅临,供奉着他那个小匣子。再比如那个摆放着家谱和历代家主牌位的房间,也是每天香火不断。

那个房间就在张正初卧室隔壁,所以有这种味道很正常。

但那天的香味太浓了,浓得就好像点了十多个香炉,把整个屋子都熏得烟火缭绕。而且那股味道很怪,隐约透着一股腥气。

周煦从小挑食,不吃内脏不吃鸡鸭猪血,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菜市场剁斩生肉的区域。

所以他对某些味道很敏感,当即就被冲得打了个激灵。

他在卧室门外呆呆站了一会儿,捏着鼻子准备走了。

但刚要转身,就感觉卧室那扇雕花木门很轻地晃了一下,就像有风从屋里穿过,带着屋门翕张了一下。

周煦小时候是个皮猴,也不守规矩。看到屋门有缝,又仗着自己个子小,索性撅趴在那里,悄悄往缝里看。

然后他看到了很诡异的一幕……

他看到门里面也有一双眼睛,跟他贴在同一条缝隙上,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周煦当场就吓懵了,趴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过了好久,门里的眼睛才离远了一些。

直到足够远,周煦终于看清,那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在地上爬行的人,穿着黑色绸缎质地的褂子,衬得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一片惨白。

他手腕、脚腕皮肉松垮,筋脉凸起如丘壑,惨白皮肤上还有零零星星的斑点。说不上来是老人斑还是别的什么。

他像一个大蜘蛛,关节拐着奇怪的直角,撑在地面,脖子伸得长长的,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抽搐扭转,还伴随着低低的哀吟,就是老人那种叹气式的痛哼。

卧室地上摆着一圈香炉,每个香炉里都点着三根香,香上穿着一张黄表纸符。屋里确实烟雾缭绕,熏得人眼睛发酸。

而那个穿着黑色绸褂的怪人,就在那圈香炉里爬,每每靠近一座香炉,就会猛地嗅上一口,然后又匆匆瑟缩回来。

既像被豢养,又像被囚禁。

更远一些的屏风上,还贴着新年的福寿两字,鲜红扎眼,像淌着血似的。跟地上爬行的东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爬远了以后,那股腥气就淡了许多。

再然后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狗吠,周煦打了个哆嗦,连忙跑了。穿过庭院跑回前屋的时候,还在门槛上狠狠绊了一跤,终于哭出声来。

那一哭,就像是结界解封。

一片死寂的本家老宅忽然有了人声,好像是小黑第一个从张雅临屋里出来,把周煦从门槛边提溜起来,冲屋里的人说:“又梦游了。”

他捏了一下周煦的裤脚,补了一句:“估计做噩梦了,裤子有点潮。”

……

卜宁是被周煦轰出脑子的。

“让你看梦,你他妈怎么什么都看!”

周煦嗷的一嗓子,像个猎犬,把夏樵和老毛吓了一跳。

他们没看到梦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周大小姐脸红脖子粗,一副随时要咬人的状态。

“怎么了?”夏樵一脸懵逼。

大小姐脸还通红着呢,就换了副抱歉的模样,拱手道:“对不住,我不曾料到后续会有如此——”

“你再说?!”周煦立马抢占高地,成功制止了卜宁。

尽管他知道卜宁不可能把他小时候被吓得尿裤子的事抖搂出来,但他还是有应激反应。

但他很快又自我安慰道,谁小时候没尿过两回裤子呢!

再说了,就那种场景,换成夏樵这个胆小鬼,别说5岁了,就是15岁也得尿!

这么想着,他翘着的二郎腿又抖晃起来,掩饰着他的虚。

结果没抖两下,卜宁便又开了口。

他换了个正经姿势,沉声道:“旁的不论,那应该不是你做的梦,确确实实是你看见的。”

“真的?!”周煦短暂地冒了一下头,语调有点高,“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他倒不是高兴,而是憋了那么多年的猜测被证实,难免有点亢奋。

“那种形态,十之八九是跟一些邪术扯上了关联。”卜宁说,“倘若你五岁就见识过这些寻常不会见到的东西,还能如此这般带进梦里,那就当我没说。”

“邪术?”老毛在旁边插了一句。他虽然没看到周煦的梦,但对这种词很是敏感,“什么邪术?”

卜宁严谨些,想了想说:“难说,就我所知,有两三种把控不好都会出现这种情态,师父知道的还更多一些,最好是问他一声。另外……张家要来人的事,也顺带说了吧。”

他惯来性子淡,见过的人和事又芜杂繁多。当年在松云山上蒙受师父教诲,喜欢就事论事,很少会对某一群人产生明显的好恶。

所以,哪怕张家在电话里谋划着要来“接”他,他也没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