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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题,昨晚后半夜时,宋游在大殿之中也曾与玄华法师、魏知州讨论过。

此时洞窟中双方各执一词。

其中一人观点有些骇人,直接表明,满天佛陀菩萨承受世人供奉,却对旱灾下的百姓帮助不大,佛法救济世人不能空谈,并不断举例,甚至昨夜宋游请神之事也被他搬出来,说明当前的佛陀菩萨对于治理旱灾没有多少办法。

听起来可怕,其实也还好。

人人都可成佛,但凡高僧,都有一颗佛心,有自己的佛法道路,若真有心成佛,自然不能一昧认可现有佛陀,那只能成为他们的追随者。

另一人完全相反,认为佛陀有能力治理旱灾,这只是对民众的考验,是顺应自然,认为佛陀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人们尊佛信奉佛法,那么也能在苦难中获得心灵的自如,身处苦难之中而心不受苦难,也算是救济世人,同样举了不少香客信徒为例,前世今生,引经据典。

辩论十分激烈,僧人们亦听得专注,不时被惊得睁大眼睛,惊呼出声,不时又拍手称快,心生敬意。

却不知多年以后,在场又有几人成佛。

宋游在门口听了许久,才被发现。

“这位可是那位宋道长?”

“宋道长什么时候来的?”

“宋道长听了多久了,可有高见?”

“……”

正好二人僵持不下,各有各的坚持,旁听僧众虽大多聚集于前者,却也只是暂时的领先暂时的起伏,如今一见宋游到来,众人都很高兴,连忙热情邀请宋游进去,想听他高见。

宋游则只是摇头,说自己只是来找自家猫儿的,于是带着猫儿离开此地。

旱灾之下西天的佛陀如何普度众生他不知道,悬壁寺的僧人如何用佛法救助世人他也不知道,那些都是别人的事,他只知道自己的做法。

便是叫来雨神,请他行职。

倒是那位认为“佛法救济世人不能空谈”的僧人,宋游记得他,似乎是玄华法师的弟子之一,昨日玄华法师去捉游离,他就跟在身边,昨夜宋游与玄华法师和魏知州秉灯夜谈,他也一直坐在玄华法师身边,直到夜深也没有走。

期间宋游曾说起一度法师之事,他听得不住的点头,似乎十分赞同。

身后的辩经声仍在继续,不知持续了多久,亦不知谁胜谁负,宋游反正是被玄华法师又留下来吃了顿午饭,这才准备离开。

黄沙山悬壁寺下,道人将行囊放到马儿背上,玄华法师为他送来了一包烤饼和四个西瓜,算是给他带着在路上吃的干粮和饮水储备,魏知州则为他送来了一纸亲笔信,说让他到了沙州,若是有要用到的地方,可以持信去找沙州知州。

“多谢诸位好意,在下收下了。”

无论是封疆大吏的亲笔信,还是僧人赠的烤饼西瓜,宋游都当重礼,郑重收下,随即才与之拱手道别。

“这便告辞了。”

无需多言,只往前走,迈入漫天黄沙。

今日又是和昨日、和前边大半个月都一样的天气,碧蓝万里无云,太阳亮得晃眼,照得万里黄土山也亮得晃眼,风一吹便卷起满天沙。刚来的时候他们还觉得是出游的好天气,只是有些炎热罢了,如今倒不至于厌烦,只是已经知晓,这也是这片土地上百姓苦难的来源。

道人拄杖缓行,走在前头,枣红马跟在身后,一只三花猫儿踩着被晒得滚烫的黄土地,走得一扭一扭,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

天上还飞着一只燕子。

黄沙一吹,一行人很快没了踪迹。

众多僧侣和几名官员这才收回目光,只是仍旧半眯着眼睛,心中感慨不已。

昨夜也算人生中的一场不凡了。

“闻名不如见面啊……”

魏知州捋着胡须,不禁长长感叹。

“哦?”

旁边的玄华法师听了,却是扭头好奇地问:“知州此前听说过宋道长?”

“早就听说过。早几年就听说过。这几年来又断断续续听过一些,只是魏某一双拙眼,初见之时竟未能将之与传说之人联想起来。”

“这位是……”

“说来话长。”

魏知州转过身子,就站在悬壁寺下,将传说中的宋仙师之事与玄华法师说了一遍。

玄华法师默默听着,感慨而沉默。

身后僧众则是惊讶不已,如听神话。

“唉……”

玄华法师叹了口气。

“大师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陇州大旱已经没有用得上本寺与贫僧的地方了,宋道长也已经请来雨神,说服他调整当地风雨了,知州便也离去吧。”玄华法师对着魏知州拱手行礼,“今日过后,贫僧也要离去了。”

“大师要离去?要去哪里?”

“自是要去民众苦难处。”

“可大师乃是悬壁寺住持方丈。”

“那便更要去了。”

玄华法师转身面朝他,十分平静:“昨夜之事知州也见到了,我佛教僧众在西北之地传教,倍受百姓推崇喜爱,奈何大旱来临,无论贫僧还是佛陀都束手无策,却得凭雨神才能救济世人,佛陀惭愧,贫僧亦惭愧。”

说着稍稍一顿:

“昨夜从宋道长口中听说中原一度法师之事,贫僧便十分景仰,只是怠惰一时仍旧不肯退败,因而犹豫不决。此时又从知州口中听说,宋道长这等人间仙人尚且行走人间,贫僧不过薄有道行名声,又哪里有几分留恋的必要呢?贫僧心想,也该去苦难之地走一走了,好对得起百姓供养。”

魏知州听着,却是不禁一怔。

本以为这等高僧,心境已然定格,佛法也已大成,却不知昨日偶遇、一夜清谈,对他竟也有这般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