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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亭宴的房中挂了许多白纱遮光,纵是昼时也不?算明亮,落薇关好门后,先嗅到?了一股浓重的油墨香气?。

她摸索着往房中走去。

叶亭宴是风雅之人?,这油墨当中便混杂了他身上的熏香气息,恍然间竟叫她生了些熟悉的感觉。

可是这感觉也如方才看见手背的血迹一般捉摸不?定。

周遭挂了许多字画,窗前的五折素屏和周遭用以遮光的白纱上都被题满了字,落薇先瞧见了被摊开?在桌上的一幅画——是她先前在宫中画的那幅思妇图,叶亭宴还在她的诗句旁边补了几句。

室中实在昏暗,她有些看不?清,只好拿着画轴朝隐有光线的窗边走去。

落薇推开?那扇圆月花窗,发觉正对着窗的是一棵海棠树。

不?知?这宅子在叶亭宴搬来之前的主人?是谁,这树瞧着已有些年?头了,落薇这么想?着,顺势在手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长椅上竟还有御寒的薄被和手暖,叶亭宴时常在此处歇息么?

她抱着那毛绒绒的手暖朝窗外看去,越过枝叶零落的海棠花树,隐隐瞧见了自?己?如今所居的小阁。

不?知?为何,落薇忽而觉得心中十分?安宁,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长椅晃了一晃,她竟开?始幻想此处春时的模样——她亲手种在苏氏府邸当中的花树,大概也长这么高了。

满树花开?,落英缤纷,定然是醉人美景罢。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画,先前那一阕《高阳台》没有写完,他补全了词,写到?后来格律错乱,不?知?是否反映了他当时的心情?

“别来风光总无限。銮舆冷,旧欢新怨,怎生消遣?”

“亭山远,宴山远,远隔蓬山千重险。孤魂不敢恋旧人,菱花镜中君清减。”

落薇反复读了两遍,也没有读懂这阕词的意思。

她将画轴重新卷好,转过身来,越来越困惑,便顺着看向身后所悬白纱上的字迹——裴郗执意要她进来,到?底是要她看什么?

叶亭宴呕血之后拉她的衣袖,到?底是要对?她说什么?

借着窗口的光,她一片一片地看过去。

凌乱的行草,似乎都是心绪激荡时所写,忽而扭曲、忽而错乱,落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认得这样顺利。

这些句子都很?熟悉,好似不久前便在哪里听过。

哀彼征夫,朝夕不暇……自我不见,于?今三年?。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目极千里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看白鹤无声,苍云息影,物外行藏……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

落薇撩着那一重又一重的白纱,穿花寻路一般。

窗前的素屏上,题的是她流于市井的那首《假龙吟》,叶亭宴似乎很?困惑这首歌谣的含义,一连写了许多遍。

尤其是那句“莲花去国一千年”,在素屏的末尾重复又重复。

莲花,去国?。

落薇忽然生了一种荒谬的猜想?,这猜想?几乎是一瞬间便把她自己吓得冷汗直流。

当初从叶亭宴莫名其妙的伤情中猜出他可能是宋泠旧人之时,她都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疯狂过。

如今的念头若是成真,岂不是比那要疯千百倍?

她伸手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穿过素屏往他的案前走去。

那案上搁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棋盘后悬了一幅房中尺寸最大的卷轴,从屋顶垂到?案前,几乎与一面墙等高。

落薇看不?清卷轴上的字,只能看出这幅字是用红墨写就,远远观之酣畅淋漓,如同蘸血而书一般。

这还不是最令她惊愕的事情。

“滴答”一声,有冷汗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落薇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拂了纱帘,想要出门去寻一盏灯来,不?料还未摸到?门口,她便无意间踢倒了门后一盆花。

说是花,其实只是一根干枯丑陋的枝干罢了。

她蹲下,将那盆病梅扶起来,手指掠过枝干上的缺口,止不?住地发着抖。

她有一盆一模一样的病梅。

仿佛还是往昔之时,她在宋泠的书房中小憩,醒来恰好看见面前一株盆栽病梅,这梅枝干嶙峋、了无生机,然而她凑近去看,却见被剪除的疤痕之下,隐隐透了些新绿。

落薇托腮瞧着那株梅,好奇道:“二哥哥为何将这样一株梅摆在此处?”

宋泠在案前处理政务,闻言朝她看了一眼,笑着答道:“你觉不觉得,它很?像一个扭曲的……”

他思索了半晌,才接口道:“扭曲的敌人。”

很?怪的比喻,但是落薇竟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你要将它掰正?”

“是啊,那日?我在花房瞧见,便顺手带了回来。不过修剪一株病梅,不?是将主?干硬生生地掰正,而是耐心地剪除它横生的枝节,叫那些新生之力将它带回正轨。”

“它发了芽,是有新生之力的!”

“是啊,我们就一起等冬日过去,再?瞧瞧它的模样罢。”

落薇起身推门,见周楚吟正沉默地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座烛台。

若是方才那疑心还只有方寸,见他在这里,落薇几乎要站不?稳当,她夺了那烛台跑回房中,借着火焰光芒,终于看清了那幅卷轴。

——红墨所书的《哀金天》。

字迹与素屏白纱上并无不?同,这幅字首尾分盖了引首和姓名两枚印章,居首的是一朵小小的红莲,而居尾的……

落薇方才凑得虽近,但没敢相信,如今举着烛台一照,清楚地看见了那两个字。

这是她为宋泠刻的名章,弯月形状,“灵晔”二字。

要看什么?

要说什么?

答案几乎是昭然若揭。

困惑她良久的疑问在一瞬间豁然开朗——他是宋泠的旧人?,明知?他们有婚约还要靠近她,当真是为了试探?他的情意不似作假,也没有刻意掩饰过,周柏二人?,真的半分?都不?知?道么?若知?,便无半句言语,信赖到?如此地步?

那些失态、那些情不?能已,见她拉弓欲射、亲手递刀时闭上的眼睛,被她一句“乱臣贼子”逼迫出来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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