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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如遭一击,强把那银子退还给他,“我不要这钱,我只怕她受罪,怕她……回不来……”

“我并非不念旧交,可形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盛文恺目露难色,顿了顿道,“你……自己珍重。”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虽然早有一丝心理准备,可看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先前那仅存的希望一下子破灭粉碎,只觉孤立无援到极点。

暴雨如注,她泪眼婆娑,却又听到涵秋厅那边大门一开。

惶惶然转身,朦胧的视线中,有人从里面走出,藏青曳撒因风掠动,网巾飘带飒飒飞扬。

身边的随从立即为他撑起油纸伞,他低语数声后,在两名淡粉楼小厮的引领下往宿云池那边行去。

又过了一会儿,春草从涵秋厅里匆匆出来,走过时望到黯然独坐的相思,惊道:“你怎么坐在这里?我们还以为你去补妆……”

相思无言地摇摇头,春草劝解道:“快些回去吧,不然妈妈又要叫人来找你。里面那群大人们正兴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可是相思想到盛文恺还在里边,不愿再进去尴尬面对,便问春草要去哪里。

“去厨房叫他们端醒酒羹汤来。”春草转了转眼眸,小声道,“那位穿藏蓝曳撒的大人好像不喜欢热闹,喝了几杯酒之后说是有些累了,就去宿云池边水榭休息。妈妈叫我等会儿给他送去。”

相思心神不定,想到众人对他的恭谨态度,忽问道:“你在里面可听出他是什么官职?”

春草摇头纳罕:“不知道呢,其他人都互称官名,什么侍郎经历员外郎的,唯独那一位,他们只称他为大人……”她转了转眼珠,“但我却听到有人称跟在他身边的为姚千户。”

相思一震:“千户?那个为他撑伞的高个子?”

春草忙称是:“刚才不是也一路送他去了水榭吗?能让千户作为下属的,估摸着应该是南北镇抚司的大官?别看他年纪轻,居然已经那么厉害……对了,那个高焕不就是锦衣卫的吗?说不定他们还认识!”

她才刚刚说罢,相思已站起身来。“春草,你先去厨房,我等会儿就来。”

“你不回涵秋厅?”

她低着眼睫,目光沉定又哀凉,往前行了几步,低声道:“我去补妆……换一身衣衫。”

*

一阵风一阵雨,横斜了楼畔枝叶。相思独自坐在了妆镜台前,深吸一口气后,打开了妆奁匣子。

香绵拂面,滑腻妆粉犹带着紫茉莉芬芳,画柳眉,点绛唇,铜镜中映出粉荷般清皎容颜。流云花钿缀在眉心,她垂眸,在镜前换上了轻透缠枝花的朱纱褙子,洁白光润的锁骨间坠着玉片花苞,转身间腰肢袅娜,曳动湘水裙拖八幅秀。

一步步下了楼,早先还娇艳的石榴花纷纷洒洒落了遍地,嫣红花瓣跌在积水里,浸出细细碎碎残蕊。

在长廊那端,春草早就等候,她从其手中接过托盘,不敢多看一眼,旋即默然离去。转过弯,已能望到宿云池畔的水榭。风雨交织间,满园苍绿映出朱檐一角,水榭前原本澄碧如玉的池面漾碎起伏,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凄艳。

风穿过长廊,相思端着托盘迤逦而行,湘水裙随风轻拂,步履却沉坠好似跋涉千里。

她抬头望,前方便是幽静的水榭。天色阴暗,门边只有那个千户佩刀守卫,雕花木门紧闭着,里面并无灯火。

她踌躇了一下,那身材高大的男子便皱眉喝问:“干什么的?”

“奉妈妈差遣,来给大人送醒酒的羹汤。”她略弯了下腰,唯恐被拒绝在外。

男子打量她几眼,侧身推开半扇门,示意她入内。她心跳如鼓,低头悄然进了水榭。

堂内光线晦暗,原先那些人饮茶的地方已被收拾干净,正堂里空空荡荡并无人影。她站在门口怔了怔,随即望向左侧座位后方。

紫檀雕花嵌螺钿百鸟的围屏寂寂展立,相思谨慎地上前一步,隔着屏风轻声道:“大人可是在里边休息?奴婢是来送醒酒羹汤的。”

屏风后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才有人低应了一声:“进来吧。”

这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有些单薄清寒,她无暇多想,端着托盘袅袅转过屏风。

围屏隔断出别样的幽寂,多宝槅子间各式瓷器玉雕静润精巧。窗下有黄花梨描金榻,那人阖目支颐斜倚着,听到她进来,也只看了看,便又闭上了双目。

暗淡的室内,那一身藏青曳撒更接近于墨黑,唯有繁复盘结的银线云纹细碎生光,更衬得人如沉玉,秀逸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