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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越反问:“怎么,你姐姐已经想与他谈婚论嫁了?”

“不是不是!”她赶紧解释,“是我自己多心,想着盛大人年纪也不算小了,却说自己还是单身一人,怕他家有悍妻,却来我姐姐那里解闷,到时候姐姐陷入情网却抽身不得,白白浪费了情意。”她又无奈地笑了笑:“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即便盛大人真的并无婚配,又怎么可能明媒正娶呢?我和姐姐都身在乐籍,一日脱不了干系,一日就与寻常百姓不同,或许到这辈子终了,也是在教坊司度过的。”

江怀越目光沉寂,看风中黄叶簌簌摇落,一如既定的人生轨迹。

她说话的时候还算平静,只是言语背后隐藏的凄凉是他可以感知的。相思和馥君因父亲获罪而进入教坊,从无忧的童年时期开始,或许就注定这一生都无法抬头做人,明艳欢笑的背后是遭人唾弃鄙夷的官妓身份。而他们这些内宦,同样也是如此,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说,还不如她们。

官妓有可能脱离乐籍,嫁入良家,尽管或许只是千里挑一的好运,却至少给了那些沉沦于孽海的少女一点期盼。

可是内宦……从身份,到身体,只要受过刑,进了宫,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成为普通人的可能,更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成家、立业。

“大人,您在想什么?”她见江怀越独自出神,试探着走到他身后,小声问道。

他回过头,正对着那纯净的目光,内心竟有一种恍惚之感。然而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将心沉在千丈深海,低声道:“公务上的事,你无需知晓。”

这一日他在城南小院并未逗留多久,相思想同他说话,可是江怀越似乎比以往更为寡言,只是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先行离去。

相思被送回淡粉楼的时候是很失落的,可是这份失落无人可说,无处可诉。第二天是从南京一起被征调到京城的朋友设宴邀请她和馥君的日子,她打起精神前去赴宴,在宴席间得知这位朋友遇到了赏爱她的男子,对方竟能不顾世俗眼光,花重金走关系,助她脱离了乐籍,从今往后再不属于教坊司了。

众姐妹们为之歆羡落泪,相思在席间始终都愣愣怔怔的,馥君察觉到了,也没多言语,只是在临近结束时将她拉到外面,询问原因。相思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原因,只是替她高兴,也为自己感伤罢了。”

“你有心上人了?”馥君一针见血地发问。

相思心头一惊,急忙掩饰过去:“哪有啊,我就是胡乱想想。这才来京城多久,怎么可能有心上人……”

“为什么我听说你近段时间经常出去?好像是北镇抚司的一位黄大人邀你去家中?”馥君严肃地看着她,“前些天你还受了伤回去,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人,才惹祸上身了?”

“帮他查访一个案子嘛,不小心遭遇了贼人,姐姐不要担心,伤已经好了。”相思轻描淡写带过,想要再回房中入席,却被馥君一把拽住。“你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他堂堂锦衣卫,需要你去查什么案子?再说,即便真用得上你,为什么又不安排妥当,却让你遭遇贼人?这一次侥幸无事,你还打算跟他厮混下去?”

相思红了脸:“什么厮混下去,只是这位大人愿意找我聊聊天而已,并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馥君却冷眼相看:“聊天?!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哪天这位黄大人再邀你出去,我想同行见他一见。”

“他最近忙了,不太会再来找我。”相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复,馥君还待追问,屋内有姐妹出来找她们,只好就此结束了谈话。

这一天席散结束,相思才回到淡粉楼,就有人进来找她。她看到此人,就认出正是平素江怀越派来接她出去的那一位,相思心中喜悦,可那人却并非来接她出城,而是呈上了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锦缎盒子。

“这是我家大人送给您的。”

相思愣了好一会儿,生怕自己听错了。江怀越竟然送东西给她?她起初觉得难以置信,继而又想着,里面不知是什么,也许是又要指派她去做某些事情的密函?

“大人他,没说什么吗?”相思看着那锦缎盒子,忐忑问道。

随从摇摇头:“他只是让小人将东西交给您。”随后,便告辞离去。

相思回到楼上关起了房门,偷偷地打开了盒子。

大红织金的锦缎簇拥着碧青润透的翡翠滴珠耳坠,赤金打造出的一连串流苏精细如花丝,指尖抚过,有一丝颤动萦绕心头。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慢地将耳坠戴了起来。翠色流淌,金丝轻摇,像春日里满是碧绿的濛濛雨幕,妩媚着,娇俏着,天然而成的清透生机是抑制不了的泉流潺潺,洗濯了尘世繁华,尽含天真无邪。

很奇怪,看似不十分起眼奢华的耳坠一旦由她戴来,就像是暗夜中的流萤飞过明镜,留下惊艳光华。

没有想到向来淡漠寡情的他,很会选择适合女人的首饰。

相思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将耳坠摘下,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可是又舍不得盖上。

心里有隐秘的欢愉,是这些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感受。自从家逢变故天翻地覆之后,她还没有真正由衷的快乐过,可是现在这种缠绕心间的甘甜令人沉醉,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捧着那个锦缎盒子从梳妆台前挪到窗前,对着光亮看了又看,又唯恐被人发现,悄悄地溜回了床边,抱着盒子抿着嘴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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