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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 人与景都越变越小,很快驶上高速,道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山脉, 灰黄贫瘠。

从天亮开到了暮色时分,蓝紫色层云下,裴谨修最后回望了一眼,群山已被飞驰而过的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山高路远, 这一眼便是他与澄县的最后一面。

曾几何时令他痛不欲生的噩梦地狱,待到最后倒也还好, 曾几何时无比渴盼回去的温暖别墅,真回去时, 反倒不似地狱更甚地狱。

物是人非事事休。

处处熟悉, 处处陌生, 处处令人肝肠寸断。

到川泽后, 他们连夜乘飞机赶回了京州, 于当天凌晨落地。

到别墅时已经半夜一点了。

这套别墅位于京州市中心,地理位置很是优越,是裴家送给小女儿的新婚礼物。

裴谨修从小也是在这儿长大的, 出生到八岁, 从满月开始, 裴泠每年都会为他举办一场奢侈盛大的生日庆典。

裴泠珍惜他的每一个成长瞬间,他无论干什么裴泠都要记录下来。裴泠视他为骄傲, 只想也只愿意有他一个孩子,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他身上。

而他本该拥有这样的爱直到四五十年后,而不是戛然而止在八岁那年。

苦恨滔天, 不死不休。

除却愤恨之外,他心里还被一股绝望的悲恸占据, 逐步侵蚀扩散,愈来愈大,深入骨髓,剥夺生机。

就算未来大仇得报,但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他渴盼的爱也再也得不到了。

裴谨修哭得沉默,周铭仕直到偏头看他时才发现他已满脸泪痕,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眼眶通红,眉眼忧伤哀恸。

浓郁的悲伤绝望气息,仿佛能顺着空气蔓延传播一般,令向来无情的周铭仕都不禁心软了一瞬。

“明天去给你妈妈上上香扫扫墓吧。”周铭仕道,“见你回来,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裴谨修闷闷地点了点头。

周铭仕让管家为他安排了一间房,不是他从小住的那间,也不是他从小熟悉的管家。

这栋别墅里还住着周铭仕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刚三岁。

别墅里时不时地也会有女人出没,三天一换,总不长久,全都是周铭仕的床伴对象。

待在别墅里,像待在狭窄逼仄喘不过气的樊笼里,偏偏周铭仕管他管得严,并不准他随意出入别墅。

似乎是为了测试他的服从性,周铭仕总是有事没事地扔下一些吩咐,而裴谨修则表现出了一个寄人篱下者应有的拘谨不安万事顺从,除了吃饭外就待在卧室里,从不主动提任何要求,形如透明一般。

一个周过后,周铭仕让裴谨修去教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周云景,练字。

周云景是周铭仕所有小孩里长得最像周铭仕的那个,因此也最得周铭仕偏爱,凡有所求,无有不依,这份偏爱简直偏到了溺爱的地步。

三岁的小孩,笔都抓不稳,又在周铭仕的纵容下养成了无比浮躁吵闹的性格,根本静不下去练字,只会尖叫,哭闹,打人。

裴谨修懒得费心教他,随他拿毛笔在纸上、墙上、亦或者自己衣服上与身上胡涂乱抹。

他在澄县时能在班上人打扑克斗地主大声玩游戏的时候静下来思考数学题,现在自然也能不受三岁小孩的干扰,练自己的字。

可事实证明,或许还是三岁的小鬼头更难缠。

正写着字,脖颈突然传来湿凉的触感,偏头,周云景紧紧抓着他的长命锁,好似挖掘出了什么新奇玩具,拼命地想把长命锁从他脖颈上扯下来。

“……”裴谨修面无表情地把他手给拍开了。

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他起身打算离开,周云景却不依不饶的,捂着手往地上一趟,滚来滚去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很快地,哭声引来了管家、保姆、佣人……甚至周铭仕本人,都上来兴师问罪。

裴谨修冷眼看他们把周云景环在中心,嘘寒问暖,万分关切。

周云景则颇为做作地捂着手,拼命地挤出了两滴眼泪,控诉裴谨修打他,还推他。

裴谨修白皙的脖颈处还沾着一团湿墨,突兀显眼。周铭仕一看就能猜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放弃他那无聊透顶的试探,眯起眼,高高在上的,命令般地道:“裴谨修,给弟弟道歉。”

回到这个家后,裴谨修早已道歉道成了习惯,或许正是因为他小时候死也不愿意道歉,周铭仕才执着于用这种方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测试他的变化。

“对不起。”裴谨修说得毫无心理负担。

他面上不显分毫不愉,甚至还有点做错事的慌张无措,忐忑不安地垂下了头,瑟缩着。

心里却充斥着毁灭一切的扭曲暴戾,心想:去死。

全都去死。

周云景不依不饶的,非要裴谨修也挨打,他要打亲自十下。

他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了十下裴谨修掌心,自己手也疼得厉害。

眼前银光一闪,周云景又看到了那条勾起他兴趣的长命锁,他是想要什么就非得得到的个性,立马趴在地上撒泼打滚地讨要了起来。

银制长命锁,周铭仕对此还有点印象,似乎是裴家的家传,裴万里送给了裴泠,裴泠又于裴谨修满月宴上送给了裴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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