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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面上平静,点了点头,宽慰道:“这样也好,你尚年轻,以你的才貌,再嫁也不是难事。”

卫韫吩咐着人装棺,他和楚瑜是整个画面里唯一尚能自持的人。他们镇定送着那些人离开,等一切安稳,带着哭哭啼啼的所有人下山。

大楚民风尚算开放,世人重女子才貌,再嫁虽然不如首嫁,但也不会过多刁难。谢玖没说话,楚瑜见她不语,想了想,开口询问,“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茫然,好久后,才缓过来,慢慢说了声:“好。”

“你……铁了心在卫家了?”谢玖有些犹疑,“你如今才十五岁……”

她或许对他没有爱,却不会少了这份妻子的责任。于是她目光凝视在他面容上,久久不去。许久后,卫韫终于看不下去,沙哑出声:“嫂嫂,该装棺了。”

“你也说了,我如今才十五岁,”楚瑜笑了笑,目光落到茶杯里漂浮着的茶梗上,“如今我也没有喜欢的人,回家里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倒不如留在卫府。我与你处境不同,我父母没逼着我,我自个儿也没想嫁人,”楚瑜眼神温和,“倒不是品性高洁,只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

他九岁与她订下婚约,为了这份婚约,他就一直等着她及笄,等着她长大。其他所有卫家公子都有相爱的人来铭记,他不该没有。

谢玖听了这话,叹了口气:“说来倒有些让人不齿,只是你若留在卫府,还烦请你照顾一下陵寒……”

她看了好久,她想记着他,这个青年长得清秀普通,没有任何惊艳之处,她怕未来时光太长,她便忘了他。

卫陵寒是谢玖的孩子,如今也才三岁。楚瑜忙点头:“这你放心,我留下来,本也是做了照顾小公子的打算。你虽然出去了,可是孩子在这里,这也算你半个家,”说着,楚瑜笑着瞧她:“到时候,你可以常来看看我,也看看陵寒。”

第二次见他,他已经结束了这一辈子。

听着楚瑜这话,谢玖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无限感激涌上来,她一时竟有那么几分无措,她抬头看着楚瑜,许久后,正要开口说什么,楚瑜便眨了眨眼,笑着打断了她:“不过我且说好,这些可都是有些酬劳的。”

第一次见他,她许了他一辈子。

“什么酬劳?”

楚瑜静静看着他,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丈夫。

谢玖也看出楚瑜是玩闹的意思,楚瑜想了想:“四少夫人的琴弹得甚好,得空便来给我抚琴一曲,权当酬劳。”

他惯来是温和的人,无论何时都会下意识微笑,于是哪怕不笑的时候,也觉得有了笑容。

“好。”谢玖点头应下:“我一定来。”

他躺在棺木里,仿佛是睡了过去一样,唇边还带着些浅笑。

见谢玖放松下来,楚瑜斜靠在椅背上:“这一次就你来?除了你,还有谁要这放妻书的?”

尸体经过了特殊处理,除了面色青白了些,看上去和活着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蒋纯,都求我过来,让你转达小七。”

楚瑜站在他身边,看着卫珺的棺木打开。

楚瑜点了点头,多问了句:“那王岚的孩子怎么办?”

直到最后,卫珺下葬。

“她先生下来,孩子照顾到两岁,她再出府。”

细雨纷纷而下,周边人来来往往,卫韫麻木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沉入黄土里。

这答案大概是早就想好的,谢玖解释道:“只是到时候她再单独拿这放妻书她觉得尴尬,便想着现在同我们一起吧。”

这是卫家的支柱,也是卫家的栋梁。

楚瑜应了声,王岚向来是个没主见的,让她单独去和卫韫要放妻书,倒的确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

你走不动了,你就靠着他歇息;你不知道去哪里,你就抬头看看他的方向。

楚瑜又和谢玖说了一会儿去留的事儿,谢玖便告辞回去,准备回去收拾东西。

所有人都在哭,在闹。他却就站立在那里,仿佛是这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任凭那巨浪滔天,任凭那狂风暴雨,他都屹立在这里。

谢玖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来,同楚瑜道:“话说你那妹妹在和宋世子议亲,你可知道?”

看那最后一面,大概是最残忍的时候。可是整个过程中,卫韫却都保持着冷静平稳。

听到这话,楚瑜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如今知道了。”

卫韫腿上伤势未愈,爬山的动作让他腿上痛了许多,他却面色不改,仿佛是无事人一般,领着人到了事先已经挖好的墓地边上,按着规矩,让亲人看了他们最后一面后,再将他们埋入黄土之中。

知道是知道,她却也不放在心上。楚锦做了什么,似乎也同她没了多大干系。

他们走出华京,攀爬过高山,来到卫家墓地。

谢玖见她没什么反应,也明白对于楚瑜来说,楚锦大概没什么分量,便转身走了出去。

白色的钱纸满天飘洒,官员自动跟在那长长的队伍之后,百姓也跟在了后面。

她出门的时候,身子有些岣嵝,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楚瑜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多言。

卫将军,叫的是谁,谁也不知道。因为那棺材之中躺着的,莫不都是卫将军。

论起对卫家的感情,她决计比不上这些少夫人。她们真心实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可对于楚瑜来说,她对卫府,或许敬仰和责任更多。所以她们虽然离开,却要花上许多时间,去慢慢疗愈自己的伤痛,楚瑜却能在一夜醉酒后,就调正好自己,迎接后面的长路。

他们所过之处,都是哭声、喊声、喧闹的人声,零散叫着“卫将军”。

楚瑜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

他们之后就是卫家的亲兵家仆,长长一条队伍,几乎占满了整条街。

如今将卫家那七位逝者下葬,不过是卫韫重新站起来的开始而已,后面的路只会更难走,她得扶着卫韫走下去。

而后楚瑜站起身来,扶起哭得撕心裂肺的柳雪阳,带着她一起,领着其他少夫人和小公子一起,跟在了棺材后面。

休息了片之后,楚瑜便叫人通知了柳雪阳和卫韫,而后去柳雪阳房中见了他们。

棺材离开地面时,发出吱呀声响,卫韫手中提着长明灯,带着棺材走出卫家大门。

楚瑜到柳雪阳房中时,卫韫已经先到了,柳雪阳面上神色不太好,丧夫丧子对她来说打击着实太大了。见楚瑜进来,她神情恹恹道:“可是有什么事?”

那一声声音洪亮,仿若是在沙场之上,那一声将军高喊:“战!”

楚瑜将谢玖的要求一五一十说了,一听谢玖的话,柳雪阳便开始落眼泪。卫韫静静听着,倒也没多说什么,等说完之后,柳雪阳终于道:“她们……她们……”

卫韫念完祭文时,他的声音也哑了。可他没有哭,他将祭文放入火盆,燃烧之后,扬起手来,高喊出声:“起棺——”

说着,她也不知道该怪谁,憋了半天,终于只是道:“还好珺儿娶的是你。”

楚瑜颤抖着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情绪下,感觉有什么湿润了眼角。

“几位少夫人年龄也不算小了,与我不同,再在卫家熬几年,后面的路便更难走了。”楚瑜规劝:“婆婆,将心比心,若婆婆是她们,婆婆觉得会怎样?。”

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

被这么一说,柳雪阳愣了愣,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想起来这是我卫府的孩子,我心里就……”

楚瑜呆呆跪在地上,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出嫁那日,那些或肆意或张扬的卫家少年。

说着,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她们要就给她们吧,强留着也是害了她们,对卫府也没多大用,便就这样吧。”

这话出来时,诸位少夫人终于无法忍住,那些压抑的、平缓的悲伤顷刻间爆发而出,与周边百姓的哭声相交,整条长街都被哭声掩埋。

柳雪阳一面说,一面招呼了人将笔墨拿过来,吩咐卫韫写了放妻书。等卫韫写完后,柳雪阳这才想起来,转头看向楚瑜:“她们都为自己谋划了,阿瑜你呢?”

风雨家灯暖,足够。

“我年纪还小,”楚瑜笑了笑:“也没什么打算。就想着先陪小叔将卫府重建起来,将五位小公子带大一些再说。母亲身体不好,府里总得留几个人。”

“兄长笑答,春看河边柳,冬等雪白头。与友三杯酒,醉卧春风楼。沙场生死赴,华京最风流。不过凡夫子,风雨家灯暖,足够。”

“你……”柳雪阳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放心吧,我们卫府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众兄交赞,余再问,若得太平,众兄欲何去?”

楚瑜点点头,从卫韫手里拿过放妻书,一一审过后,同柳雪阳和卫韫道:“那我这就给他们送去了。”

“长兄答,愿天下太平,举世清明。”

柳雪阳点点头,神色有些疲惫。

“余年幼,不解此生,遂询兄长,生平何愿。”

等楚瑜走远了,柳雪阳才叹了口气:“这阿瑜啊,真是个傻孩子。她如今也十五了,陪你再把侯府建起来,那至少也要二十出头,到时候哪里有现在再找个郎君容易啊?”

“七月二十七日,长兄大婚,却闻边境告急,余举家奔赴边境,不眠不休奋战七日,击退敌军。当夜摆酒,余与众位兄长醉酒于城楼之上,夜望明星。”

卫韫没说话,扶着柳雪阳去了床上。

他回顾着这些人的一生,只是平平淡淡叙述他们所经历过的战役,周边却都慢慢有了啜泣之声。而后他回顾到一些日常生活,哭声越发蔓延开去。

柳雪阳身体本也不大好,这一次这么一激,更是虚弱,她坐到床上,同卫韫道:“你大嫂这份心不容易,你需得好好记在心上,她本可以不留下,可她如今留下了,这就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