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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墨一时无言,小厮们也不敢出声,一时间,院子内只剩下了灶台里火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

这火柴便像穆家父子的人生一般,永远都在燃烧,沉默却坚定。

许久,苏墨墨叹息一声,放软了声音道:“贺爹,咱们是一家人,你和哥哥无事,我才能安心学习,再者府城活计更多,你和哥哥去了必定可以养活自己。”

“而且书院给我发了许多花红钱,加上夫子介绍的活计,我现在身上的银子买下府城一座院子都绰绰有余。”

贺正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但女子的神情不似作伪,加上这马车,以及昨天拉来的满满一车物品,贺正君总算相信了。

见他态度松动,苏墨墨便又劝了几句,贺正君总算同意一同前往府城,只是看着苏墨墨的目光里,却越发愧疚。

等到穆岩回来后,便得知了这一消息。尚且来不及惊讶,苏墨墨便又问道:“哥哥,关于穆家村的人,你有何想法?”

想法?穆岩能有什么想法。他甚至比贺正君还要悲观,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谁叫他是个男子,谁叫他长相丑陋。

果然,这穆家父子都需要接受教育。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苏墨墨都在为父子俩讲述,引经据典,还举了府城男子们的例子,总之一句话,即便你是男子,这婚姻也不应该被人随意支配。

暮色沉沉之际,父子俩目光恍惚,最终还是点了头,同意了苏墨墨的方案。

除了让穆家的人道歉之外,还有一点贺正君也很赞成,那便是返还抢走的所有财产,虽然已经被霍霍得差不多了,但那是他的妻主挣到的,贺正君也不愿家产旁落。

第二天,苏墨墨便乘坐马车去了镇上,先是拜访了夫子,赠送了一些府城的特产。随后她又准备了一份文房四宝,去拜访了里正。

里正的小孙女今年9岁,格外聪慧,被里正寄予厚望。看见苏墨墨的礼物后,里正自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教导小孙女多多和她学习。

之后苏墨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将穆家村的人夺来的家产,全部捐赠给镇上的济学堂。济学堂便是岚朝女帝创办的一个机构,可以帮助所有家境贫困的女子读书,提供笔墨纸砚等等。

倘若济学堂越办越好,里正自然高兴,再者苏墨墨确实师出有名,便同意了下来,当即便派人去了穆家村。

苏墨墨又乘坐马车,将穆家父子带去了穆家村。刚好里正的人也到了,穆家村的人惊慌失措,想也不想地便朝着穆家父子道歉了,穆家家主甚至直言“休夫”。

可惜穆家村的人做的恶事,并不是文正君一个人可以偿还的,最终,穆家村的财产还是被毫不犹豫地拉走了。

而穆家父子两见这从前高高在上,一天前还掌控着他们生杀大权的人此刻却痛哭流涕地朝他们道歉,心中受到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贺正君还好,他出身良好,嫁给穆苒后也过了一段好日子。至于穆岩,他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般场景,第一次,被人厌恶冷眼的自己,竟然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得到一句道歉。

回去的路上,穆岩一直沉默不言,但这种沉默却和以往的消极抵抗不同。苏墨墨可以感觉到,穆岩是在思考的。

苏墨墨并未说什么,对于穆岩而言,即便他已经17岁,却也算是初见这个世界。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思考,方才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收拾完穆家后,翌日一早,细雨朦胧,土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村民扛着锄头之时,苏墨墨带着一大家子人,乘坐着马车,在咕噜声中踏上了旅程。

马车很是宽敞,穆岩坐在马车边沿,比起第一次乘坐时,他变得自在了许多,动作也少了几分局促。

贺正君有些感慨,挑开车帘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嘴里依旧依依不舍:“多可惜啊,这住了九年的院子,还有那几片田都无法带走。要是在府城有地,那岂不是吃喝不愁了?”

苏墨墨含笑道:“贺爹,你若喜欢,到了府城后我便为你买上几片田。”

听见这话,贺正君连忙闭上了嘴,他可知道,这府城的地价和村里的差距有多大。墨儿很孝顺,也很有出息,可惜就是太孝顺了,贺正君现在生怕她去买下几片田。

农历九月来临,天气转凉,加上今日有些细雨,微风便也带上了几丝寒意。

穆岩抱着石头,看着窗外的田野,却忍不住想起了上一次。

那时,他的心上人坐着牛车,而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站在天地里看着,被裤腿上的泥土牵绊,无法挪动分毫。

那一刻的绝望,穆岩到现在都还记得。

而现在,不过三月,一切却已天差地别。

他坐上了马车,车内温度适宜,干净整洁,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存在。初登马车之时,穆岩甚至觉得,他的存在,玷污了这干净整洁的车厢。

穆岩很能吃苦,无论是马车还是牛车,他都不在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上人,曾经只能遥遥望着的心上人,距离自己愈来愈远的心上人,此刻——正在他的身旁。

内心感情涌动,穆岩又想起了昨日在穆家村的情形。青衫女子淡淡地站在一旁,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浑身气势让人生畏。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开口道:“向他道歉。”

四个字,在穆岩心中,重若千钧。

她的话音落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看向了他,但素来怯懦畏惧的穆岩,那一刻,心中却有了无与伦比的勇气。

这勇气,是她给的。

他的心上人给的。

心中动容,穆岩抚摸石头的动作便重了几分,小狗崽便忍不住呜呜咽咽起来,仿佛撒娇一样,引得其他两人都看了过来。

穆岩顿时一慌,别过头,掩耳盗铃道:“石、石头有点饿了。”

“石头出门前才喝了碗肉粥。”贺正君疑惑道。

苏墨墨笑而不言,穆岩越发红了耳垂。

马车滚过土路的声音很有节奏,咕噜咕噜,不知不觉,车内的人都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许久,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后,穆岩总算悄悄别过了头,看了那闭眼假寐的青衫女子一眼。

其实穆岩不曾说谎,在无数人震惊于苏秀才脱胎换骨的容貌之时,他的心中,她确实一直是这个模样。

不是穆岩的眼光奇特,而是从一开始起,羞怯自卑的穆岩便不曾用自己的眼睛去直视别人,那短暂的十天相处,他一直在细节处感受、认识这个妹妹。

他从地里回来时,妹妹会递上凉茶;他锄地回来,被路上的男子嘲笑之时,妹妹会站在门口,静静道:哥哥,该用晌饭了。

还有夜晚,担心他怕黑,妹妹总是会为他留一盏灯;他的衣衫破了个洞,不好意思开口时,妹妹会告诉父亲:贺爹,哥哥的衣衫坏了。

……

还有很多很多,明明都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但对于从未感受过温暖的穆岩而言,这些是他能记一辈子的事。

那短暂的十天相处,他收获到了17年都不曾感受到的善意,三月后,妹妹回来,却是同样的温柔,在穆岩心中,她从来都未曾变过,她永远是这样发光的模样。

穆岩想,或许那17年的苦难,不,不能说苦难,那17年的等待,便一直是为了这么个人吧。

倘若上天真的存在,倘若人真的有下辈子。穆岩想,他很贪心,他想这辈子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小狗尚且如此,喂了它一口肉,它便不再愿意吃那糙米。穆岩是人,却也不比狗好多少。

他想,既然已经在一起了9年,那么余生,他都要和她在一起。活到20岁,那便再呆3年,活到30岁,那便再呆13年,倘若真的那般幸运,活到了100,那便可以再呆83年,这真的是再幸运不过。

当然,穆岩也没有那么贪心。

不管是活到18岁,还是100岁,只要他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可以一直呆在她的身边,那么他愿意拿出所有的下辈子去交换。

只要可以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哪怕从今往后都不投胎,消散于天地,于穆岩而言,他便赚到了。

再无遗憾。

……

这一次去府城,苏墨墨还是和信蓝镖局的车队一同。只是她昨天去询问的时候,坐在大堂的马姐颇有些遗憾。

马姐便是苏墨墨一开始那趟车队的成员,因最近腿脚不大舒服,便留在了镖局,不曾走镖。

马姐试探着想要阻止她,劝她莫随明天的车队同行,但苏墨墨去意已决,毕竟错过了明天,下一趟车队不知何时才会有,而且去了府城后,安置穆家父子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见状,马姐只能遗憾地叹息一声。当时苏墨墨还不明白她叹息的原因,等到现在,加进车队后,她才明白马姐叹息的原因。

原来蓝姐就快回来了。

蓝姐接了一趟去皇城的镖,来回耗费数日,已经快回小泉镇了。马姐深知蓝姐对苏墨墨有多特殊,自然想要她两见个面,但蓝姐也没想歪,都是女子,苏墨墨执意要离开,她也并未阻拦。

毕竟苏秀才和老大是知己,又不是那妻主和夫侍的关系,着实没必要这么黏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