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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

“有具体细节没?嗦嗦?”

“这个....”

“嗯?”

“没有!”

“那你说个蛋,走了!”

。。。。。。

从静园出来,小李厨子颠颠儿又跑到惠庆那儿去冒个泡。

其实,文社科里,像李乐和惠庆能够保持如此亲密师生关系的,并不多。

大部分文社科博士生眼里的师生关系是一种散养放羊的状态。

导师,那是一位传说中的生物,主要栖息在邮件列表里,非到每年的换毛季节,一般不会出现面对面的交流。

当然,你也可以堵人,但是几次之后,你就会发现贵导看你的眼神里充满着你丫有事儿没事,没事别来烦我,有事儿更别来烦我的热烈情绪。

师徒之间的情谊,全靠邮箱维系,你负责发,他负责不回。

偶尔收到回复,倒像是舔狗和女神之间的交流,内容通常是“知道了”,“看过了”,“已阅,请继续深化”,甚至是有可能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OK”符号。

理工科的博士生,要么在实验室和导师朝夕厮守,像连体婴般探讨反应釜什么时候爆炸,然后大家伙儿一起飞升成仙,早证大道,要么上演着四季打底的,融合了言情、谍战、商战、伦理、爱恨情仇交织的大型连续剧,哪怕到了毕业,或许还得来个番外。

而文社科的博士,在图书馆角落啃古籍,与导师的最近距离是他在球球里似乎永远不会亮起的虚影。

直到偶遇导师本尊,他愣了三秒,“你是....小王吧?论文第几章了?”

于是你热泪盈眶的说,“老师,我姓李,不姓王,毕业选题是您三年前定的.....”

文科博士生的导师,就是位活在时差里的赛博仙人,别指望他渡你成仙,只能修我渡我自己个儿的野狐禅。

敲门,进屋,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惠庆叫到桌前,递给一张表。

“呐,自己看吧。”

“啥啊?”

接过来一瞅,《燕大博士研究生学科综合考试表》。

“诶,这不是前几天考试的....”

“嗯,行了,到现在,你就算是预备博士了。”

“感谢惠老师,感谢系里,感谢.....”

“让你念获奖感言呢?”惠庆抬抬眼皮。

“没,这不激动么。”

“激动,这种小节点考试你要是都过不去,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嘿嘿嘿。”

“别嘿,几号去伦敦那边?”

“过完大年三十,年初一吧。去年就没能过完年,今年还好。”

惠庆点点头,一拉抽屉,拿出几张纸,拍到桌上,推给坐在对面的李乐。

“这个是我前几天和森内特教授沟通过了之后,给你准备的书单,要求你在克里克特教授的那边的学习之外,要完成的。”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迹,李乐皱着鼻子,捏了起来,搭眼一瞧,从怀特·米尔斯的《社会学的想象力》到格拉维特的《行为科学统计》,再到戴维·穆尔的《统计学世界》,洋洋洒洒一共四十七本/册的目录。

李乐砸砸舌头,“不是,怎么,这么多?”

“你以为?博士生第一年都是基础,二年级开始,就要给你上大量。行了,收着吧。今年八月份之前,根据这些书单,一篇万字关于社会统计学的小论文,一篇关于社会分层的纯理论的中等论文,字数么,两万到三万字,最后,还有两篇关于社会转型的综述,题目自拟,要求是B刊以上的水平,就这样,不多吧?”

瞧见惠庆倘若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的眼神,卑微小李只能卑微的点点头,笑道,“不,不多。”

说完之后,李乐第一次对自己想挑战一下极限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对了,你们几个一起捣鼓的那个网络社会学基础理论概念和释义的论文,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框架搭好了,正在往里面补充内容。”

“有个时间么?”

“今年,十月份?您知道,我这,后来又修改了框架,补充了一些线上社群和社会心理导向的内容和实验数据,咱怎么也得把内容,尽量深入和全面地......”

李乐还在给自己这个从某一方面可以算是“巧立名目,浪费经费”的课题找借口,就听惠庆“呵呵呵”的笑了几声。

“惠老师,您这几声笑,是想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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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庆身子一歪,指了指窗外,“傻不拉几的,给你透露个信息,双旦那边,也有一个教授,正在组织人,开展和你的这个,很相似的课题。”

“双旦?”李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想截胡?”

“哪能这么说,研究么,大家都能做。”惠庆耸耸肩。

“那他们大概?”

“要是算上投稿审核的时间,七八月份吧。”

“嘶~~~~~”

“怎么样,压力上来了吧?往小了说,是先后的问题,但是往大了说,这是关乎之后话语权的归属问题,你,心里最好有个数。需要什么支持,赶紧说。”

“但是有一条,别为了抢时间,影响质量,到时候,得不偿失。即便以前做的再好,出了一次质量上有瑕疵和让人指摘的文章,都有可能影响对你的评价。”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李乐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考量。

琢磨琢磨,揉了揉鼻子,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带着焦虑和试探的语气,低声问道,

“那,老师,道理我懂,质量是根本,慢工出细活儿。可是吧.....咱们这行,有时候不也讲个春江水暖鸭先知么?想法撞车了,后发的那只鸭,就算羽毛更光亮,泳姿更标准,怕是也喝不上最源头的那口活水了。”

“您看.....咱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嗯,既能表明咱们这鸭子已经下了水、占了坑,又不算坏了规矩、提前催熟的......法子?”

话说得弯弯绕绕,眼神里却全是直白的渴望,既怕惠庆觉得自己浮躁,又实在不甘心被人抢了先手。

惠庆听了,没立刻回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皮微抬,瞄了眼李乐那副抓心挠肝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旋即又板起脸。

“怎么,想起来找个电线杆子了?”惠庆先笑骂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占坑这说法,糙是糙了点,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学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惠庆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浮沫,抿了一口,又捏着杯子,当成暖手宝一样捂着,“文社科这点儿地界,看着风平浪静,水底下暗礁漩涡多了去了。抢发、撞车、甚至,嗯,借鉴的事儿,不算稀奇。”

“零二年那会儿,南边有个学者,吭哧瘪肚研究了三年乡村治理的移位,眼瞅着要出书了,结果北边一位,快他一步,先在《社会学研究》上发了篇核心论文,观点、材料、框架,八九不离十。你说这算什么?”

“南边那位,差点没憋得吐血,把所有可能透露信息的渠道都查了一遍,可一点儿和人家有关联的都没有,只能用一句天下英雄所见略同。”

“书后来倒是也出了,可这首创权的含金量,打了折扣。学术,有时候就这么残酷,它不论苦劳,只认功劳,谁先把旗子插上山头,谁就是王。”

“还有更直观的,”惠庆又道,“早些年,有位研究近代思想史的大家,在自己学生面前偶尔提了嘴下一个可能的研究方向,没深说。结果呢,那学生有心,回去闷头查资料,真给他挖出点东西,唰唰写了篇文章,投出去发了。你说这老师心里啥滋味?哑巴吃黄连。所以啊,有的导师和学生之间,邮箱不回那是常态,能给你定期指点那是情分,像咱们爷儿俩这样,能面对面坐着扯淡的,你,偷着乐吧。”

“所以啊,”惠庆总结,“有竞争意识,是好事,说明你算是涉入深水区了。但怎么竞争,这里头有讲究。蛮干、胡来,死得快。你得用巧劲,得符合规矩,至少是明面上的规矩。”

说着,手指敲了敲桌上那份密密麻麻的书单,“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东西,你不能省,这是硬功夫,是你在圈子里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这个,你就算抢先发了文章,也是空中楼阁,经不起推敲,到时候死得更难看。”

惠庆这么说着,李乐低头听着,可心眼子早就全数打开,耳朵一动,知道有门儿,抬头,笑道,“我知道您疼我,不能让我吃那种哑巴亏。”

“那.....除了埋头苦干,就真没别的招了?”李乐眼巴巴地问,惠庆说了半天江湖险恶,却还没给出那“巧劲”到底是啥。

瞧见李乐这张糖分含量超过五个加号的笑脸,惠庆一抬手,“别正式论文没出来,你想咋发?空口白牙跟期刊说,我有个惊天大发现,版面给我留着?人家编辑是出了五服的二大爷?还是觉得同行评议的那些老师,都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