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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酒宴款待伊那岛的镇守将军赖户文都。

烛火高悬,徐直客随主便花重金请了九州有名的大厨张罗了酒菜。案几上数十个小碗浅碟上,罗列了生鱼刺身、盐渍墨鱼、炭烤鳗鱼、时蔬天妇罗、五色寿司饭,五颜六色的汤汤水水一大堆,垫肚子的却没几样。

廊院有人声,徐直站直身子迎客。就见那位赖户将军腆着肚子腰间悬挂着武士刀,矜持地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见着徐直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昂首阔步自去挑占了主位坐了。

站在一旁的徐骄不妨这人如此不懂礼数,生了怒气便要上前。徐直伸手拦住,侧身对着赖户将军身后一位三十余岁洵洵儒雅的中年男子微笑道:“这位大人看着如此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通译正要上前,却见那人轻轻一揖后笑道:“我是熊野水生,是四国的使臣,恰巧闻说天朝有远客莅临,特地前来叨扰,还请将军休要怪罪。”

这位熊野大人话语阴柔缓慢,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腔调,但是出囗却是吐字极清楚的汉语。他撩起长袍身体笔直地坐在左首第二位,嘴角含笑垂目不语。先前那位赖户将军面色就有些尴尬,左右张顾一番后却还是站起身子重新在左手首席坐下。

菜式一道道地上,那位赖户将军只管据案大嚼,对徐直的问题或是充耳不回,或是左顾言他。几遭过后,徐直也歇了心思,只管执起酒壶劝酒。

很多时候,酒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媒介。一壶壶温热的酒水下肚后,赖户将军脸上也挂了笑意,大着舌头哼唱着俚语小曲儿。那位四国的使臣倒是一直态度沉静不卑不亢,间或谈及一两句中土和日本两地的风土差异。

日本国的菜式繁琐,上菜的顺序依次是前菜、先碗、刺身、煮物、烧物、合餚、酢物、止碗、御饭、渍物、甜食,前后一道都不能出错。其间佐餐的清酒清淡如水,一壶只能装浅浅几盅,徐直为了陪客先前恶补了一下规矩,却仍旧吃得心头憋闷。

廊下有仆佣抬上来砧板长案,却是今日那位九州名厨听说有贵人来,特地请命当堂演示刀工。刺身是道招待贵人才有的名菜,这位九州名厨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恭谨在堂下行了大礼后就开始展示起来。

通译站在一旁面带骄傲地解释:一道上好刺身刀功上要求剔好的鱼肉不能带刀痕,不能用水洗,肉中不能有刺。不同的鱼在剔法上也不一样,刀口要清晰均匀,要一刀到底中间不能搓动,切出的鱼片还要能一片片摆齐。

生鱼片的切法因材料而异,包括平切法或削切法、线切法、蛇腹法。切的薄厚要根据鱼的种类和肉块薄厚来定,太薄蘸酱油后口味重咸,吃不出味道,太厚不好咀嚼且口味淡,因此薄厚要恰到好处。

名厨采用了薄切法处理一条两尺长的河豚,这是一种带毒的鱼,九州人把它称為冬季味觉之王,味道之鲜美令人难忘。要求鱼肉切得像纸一样薄,盘子的花色可以透过鱼片显示出来,也是刀法中最难掌握的一种。处置好之后配白萝卜丝、苏子叶、苏子花、菊花、辣根上桌。

这道菜的材料加上人工不下百金,赖户将军脸上的倨傲神情就和缓许多,等这道菜一上桌就伸箸开吃,嘴巴也不停地啧啧赞叹,和刚进屋子时蛮横无礼判若两人。徐直觑眼望那四国来的使臣,却依旧是面无异色,举止谦然如仪。

宾主尽欢后,徐直亲自送两位客人上了抬桥,回来又让曾闵秀到厨房亲手煮了碗面条端上来下肚才算作罢。曾闵秀吃吃笑道:“那位九州名厨排场大得吓人,怎么弄出来的东西还填不饱肚子?”

徐直枕着她的一双纤长大腿悠然长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奉为圭皋之物我们也不见得喜欢,而且那个厨子一板一眼的,菜式倒是受看,只是吃起来还是一股子生腥味。”

曾闵秀低头撩着男人的发尾笑而不语。

徐直第二日起床对着铜镜梳洗时,心中忽地一动。昨日他觉得那位四国的使臣看着面善绝不只是一句客套话,是真的看着眼熟,那人微笑时的神情和此刻的镜中人的眉梢眼角竟有三分相似。

初冬时节水盆中的热气袅袅娜娜地漫延,徐直终究明白昨日那场酒宴的怪异之处,那个赖户将军明明看起来嚣张跋扈,却总觉得他徒然有些虚张声势底气不足。那位熊野水生不过是位四国岛过来适逢其会的使臣,却一副气度悠然胸有成竹的样子!

男人手中的巾帕被猛地弃进铜盆里,水花四溅开,立时模糊了铜镜中的那张恼羞成怒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