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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去留

幽静的林间小道上铺了碎石,兴许是周边树木高大又多年背荫,小道边上衍生了指厚的青苔,颜色绿得近乎发乌,一眼望去便生凉谧之感。

伊予国北条家族的现任家主北条义男殷勤地将贵客引进家庙,陪着给各位先人上香参拜之后,才吩咐仆妇奉上茶水。觑眼望了一下那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之后,他堆满笑容道:大人旅途劳顿,在此处好好休息一番,明天我再带大人到四处走走,这里很多地方都是您的父亲昔日经常流连之地,兴许能让大人好好缅怀一下哀思。”

徐直端坐在桌几后,水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面容。良久,才轻轻一欠身道:“有劳了!”

北条义男感觉受到了怠慢,可是面对着北条家族这位名正言顺的直系血脉,他终究是直不起腰杆的。自十年前北条有道突然中毒身亡之后,北条家族的嫡系后继无人,立时就陷入了内乱之中。最后,还是怀良亲王出手干预,亲自指定了他来当新任家主。

说起来,北条义男原本的姓氏跟北条一点干系也没有,他是北条有道母族那边的一个远方外侄,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执掌这么大一个家族,经手这么多的财富。他以为这个美梦会一直做下去,直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到来,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这个男人生得是这样的伟岸,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果断,这种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自信从容,北条义男只在怀良亲王的身上看到过。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就好像一碗热腾腾的鳗鱼饭,刚刚端到眼前就被人端走了,心里又愤恨又惊惧,偏偏还无可奈何。

徐直看着这个个头矮小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面对面的时候笑容满面,背过去自以为无人看见时就一脸的隐晦切齿。先时他还有兴味逗一逗这个跳梁小丑,后面便觉得索然无味和无尽的倦意。往年的世事无常尽湮灭在旧日时光里,自己和这个北条义男实在说不清到底谁才是鹊巢鸩占的人?

推开卧房的纸制槅门,内室里却没曾闵秀。

叠席上端庄坐着两个打扮娇艳的年轻女子,都穿着华丽的晕裥锦振袖外褂,面上用脂粉涂得雪白,眉毛描画得细长漆黑,一点朱唇勾画得像血一般醒目。左边的女郎深深鞠躬,操着生硬的中土话道:“小女叫英子,这是我妹妹良子,我们的父亲北条义男吩咐我们过来服侍大人!”

徐直脸上如同被狠狠搧了一记,一时间只觉得荒谬无比。

和怀良亲王的女儿阿鲤一样,这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就象被豢养的珍贵宠物,被父兄为某种目的随手就赠予他人。不管对方是老是少,身体是否有无疾患,性情是否暴戾无常,辈份是否匹配,竟全然不在这些人的考虑之中,偏偏这些女子一脸的温驯,一脸的理所当然。

徐直本就是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人,来日本国这些天心头有股莫名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伸腿“砰”地一声踢翻了门边的矮几,就见那两姊妹骇得像受了惊吓的鹌鹑一样,紧紧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可悲。索性转身出了房门,大步往草木深深的山上奔去。

海边的春夜变化多端,先时还是湛蓝夜色明月当空,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山风秫秫雷云滚滚。如练的雨水从亭子的翘檐上滴落下来,徐直肃穆看着眼前这块陌生的土地,他血缘上的父亲、祖父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他却对这里如此陌生,竟然没有半点归属感。

直如陌路的亲人,泛善可陈的饮食,还有差异巨大的认知习俗,让他再一次无比悲凉的肯定——这里不是他的家乡!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迤逦来了一列队伍,打头的是穿着蓑衣笠帽的精壮武士。几个佩长刀的兵士簇拥着一顶精致的软轿,有奴仆撑起油纸伞掀开轿帘,徐直眼睛猛地一跳,里面竟然是轻袍绶带面带微笑的怀良亲王。

奴仆们手脚颇快,在简陋的亭子里放了硬木嵌粉彩三阳开泰七扇矮屏风,置下描金彩绘的落地灯架,端上还燃烧得正旺的白泥凉炉。片刻之后,原先还冷冷清清的地方便变得舒适宜人起来。

怀良亲王还是和先前一样,随常都是一副干净儒雅的模样。在铺了攒边串枝牡丹纹的织锦缎垫子上坐定后,他伸出一双比女人还细腻的手,将杯盏里注满茶汤后,含笑推了过来。

亭子外的雨水哗啦地落下,怀良亲王轻笑道:“这里看起来衰败许多了,我幼时还经常和你父亲在此盘桓,或是下棋,或是演算天文。对了,你父亲对天文地理颇有见地,我那里还有一本他写的书,等我找到后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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