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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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男人危险的目光,林洛桑的大脑还没有及时参悟某句话,腿却先行软了一下。
她立刻改口,奉送上一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笑容——
“那我们就不坐这个了,我也觉得稍微、稍微有那么点晕。”
说完,还意思着在食指处比了一小节。
“你想坐什么呢……?跳楼机?云霄飞车?海盗船?”她嘴角的笑容僵在一个难以描述的弧度,尽量想装作根本没听懂地扯远话题,“或者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男人淡漠地看着她,以不变应万变。
“你觉得呢?”
在裴寒舟并不接招的当下,林洛桑终于充分意识到,在某些关乎男人尊严的问题上,她是绝对不能、也没资格挑衅的。
由于保命要紧,她当即狗腿地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袖口,恭维道:“不管坐什么都难以烘托出您在我心里的伟岸,毕竟您的灵魂是如此的高傲而一尘不染,您的气度是如此不凡,您的身姿是如此威猛而高大,胸襟宽广,非同一般。”
裴寒舟凉凉觑她一眼:“具体怎么威猛,说说看。”
“……”
对着男人肤浅而致命的问题,林洛桑沉默了片刻。
题答不好,小命难保;回答过优,彻夜难休。
她现在甚至想去定制一面“裴寒舟宇宙最行”的锦旗悬挂在在舟总部的最上方,最好还是夜光的,二十四小时常明,三百六十五天供万千凡人瞻仰。
她舔了舔唇瓣,为了挽救自己于水火,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裴寒舟还以为她在暗示什么:“怎么?”
“我饿了,去吃饭吧。”
“……”
她殷切地抬起眼,瞳仁被月色缀得发亮,男人垂眼瞧她,被她拽着手臂拉向前。
满地星辉中,一对影子缠缠绕绕地搁浅。
她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拉着他走,脑子里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打算看到合眼缘的店就进去歇会,谁料沿途也没几家店面开门,原地休憩思考后续计划时,听到男人漫无波澜的声音——
“你打算现场给我抓鱼BBQ?”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锦鲤池前,池内的锦鲤都欢快地朝她涌来,晃动尾鳍时搅乱一池碎光涟漪。
吃锦鲤是不可能的,以她的厨艺现场BBQ更是不可能,于是林洛桑喂完了鱼,正打算提议要不回家吃苦瓜炒鸡蛋的时候,男人应该是意识到危险将至,及时把她带向了不远处的旋转餐厅。
这餐厅氛围很好,透过窗户能看见闪烁不定的城市路标牌,以及远处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快速掠过的车辆与行人模糊成面,倒显得这里的惬意自在更为难得。
栏杆处还有一盏一盏的星星灯缠绕,头顶回荡着不知名提琴曲。
她撑着脑袋:“我都没发现这里还在营业,你眼神真好。”
男人反问:“你觉得是我眼神好?”
将他这个问句在舌尖稍作回味,林洛桑反应过来了:“噢,你提前定好位置啦?”
“我带你出来,当然会把一切安排好。”他说。
她莫名其妙被男人语气里的笃定给苏到,眉尾不自觉地扬了扬,轻咳两声压下去,摩挲过盘沿,囫囵道:“地方选得还不错,可以破例……加点分什么的。”
没想到男人听清了,自唇角溢出声笑,淡淡问:“加多少?”
林导师发挥专业精神仔细分析盘算,掩着唇道:“0.5吧。”
尽管知道她是在胡诌,他也没放心上,但仍然对她的算法表示质疑:“扣分60起,加分0.5,这算法谁教你的?”
“我老公啊,”她说,“惹他不高兴了就把你往死里整,高兴了也没太大变化。”
男人蹙了蹙眉,正想问自己什么时候把她往死里整过,忽然又顿悟过来那声“老公”是在说自己,所有杂念瞬间消散,只余那重点二字在脑内加大音量循环播放,声声浸入肺腑,心境明朗身舒体畅,只想和她重点讨论一下老公的一百种念法。
谁发明的词,还……挺好听的。
看着男人压抑克制地扬起唇角,林洛桑从盘子里戳了个虾:“你笑什么?”
今天桌上的菜都是按照她的习惯点的,沙拉为主,少盐少糖,卡路里并不高。
她安心地又吃了几口,服务生又前来上菜,她看手指纤细还以为是女生,心头一跳,抬头看到脸和胸牌才放下心来。
就这么的,突然又想起了他过敏那回事。
林洛桑抿抿唇,放下手中的虾子,问裴寒舟:“不过,之前说到的你的过敏问题,到底是什么导致的?”
男人顿了顿,掀开眼睑瞧了她几秒,这才问:“吃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她说,“你边说我还可以边吃嘛。”
又试探地问:“难道特别长吗?”
“说长不长,”他淡淡道,“说短也不短。”
……
六岁那年,赵璇雅和裴楼的婚姻尚未彻底破裂,但婚姻依旧名存实亡,他鲜少与父母相处,被寄养在祖父母家。
长久的高压让他难以喘息,偶尔会跑去曾祖母的院子里,简单地透一透气。
曾祖母给他的不多,却是他对温情感知的全部,偶尔会给他送来一盘餐点和一杯牛奶;曾祖父则喜欢看戏曲,常常循环播着一首怎么听都听不倦的歌,就那么拍着扇子同他讲着国事与小曲儿。
相处的时光虽少,他同二位老人的关系却最为亲密。
他那时候只是庆幸,幸好两位老人都健在,才让他不至于无处可去。
直到曾祖父离世的那一天。
那阵子他被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当天甚至被半年才见一次面的赵璇雅带走,而赵璇雅的目的则是——给他寻觅一个自己看得上眼的未婚妻。
他也才六岁而已,和对面穿着小洋裙的女孩儿面面相觑,只觉得时光尴尬又难捱,还羞耻得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物品,被母亲扫描仪一般的目光扫视一圈后,精准定义出他的价值与价格,再同需要的人等价交换。
而联姻娶一个所谓的富家名媛,对家中的事业有所帮助,让赵璇雅面上有光,似乎就是他诞生下来的全部意义。
逢场作戏的笑脸和谄媚的逢迎声中,赵璇雅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想提醒,想离开这里,但赵璇雅只是狠狠剜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动,随后将手机放进包中,进行自己的“正事”。
他忘记自己和女孩被来来回回夸了多少次,众人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中,尽管他知道自己获得了高分,但仍觉被冒犯,仍感觉不到尊重,仍然……厌恶。
所谓的下午茶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他却觉得有两个世纪那么难捱,坐上回程的车时,总算能够松开攥紧裤腿的手,然而下一秒,他听见赵璇雅接起了电话。
曾祖父在一个小时前辞世,而离开时反复念叨的,是想见一见他。
小孩子是感受不到世界观的,只是觉得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地动山摇,哗啦啦地碎裂开。他陷入呆滞,甚至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
他连哭都没有眼泪了。
他看着被自己攥得皱成一团的布料,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他甚至觉得是曾祖父在和他开玩笑。
但现实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摊开,他走进大门,管家悲痛地用手绢捂住脸颊,说,“少爷,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呀……”
他被管家抱在怀里,忽然嚎啕大哭痛不欲生,到最后没了力气,又被赵璇雅强行从管家怀里抱出来。
他听见赵璇雅刻薄地质问管家:“你一个下人怎么敢抱少爷,算不算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赵璇雅就像社会用来分清阶级的工具,甚至连心都没有。
怎么会有人连心都没有呢。
而进入曾祖父的房门之前,赵璇雅甚至还小声和他说:“儿子,今天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满意,妈妈明天再领你去见另一个。”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以往陌生的面孔,在此刻更加陌生。只觉得连成为她的儿子,被她这样叫,都是一种耻辱。
可大门推开,赵璇雅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精致圆润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一滴滴地滚落流淌,美丽又妥帖。
她哭得那样伤心,眼中却没有悲痛,妆容都没有遭到丝毫破坏。
她伏在老人的床边大哭着,捶着胸口状似自责道:“我怎么就因为手机静音没有接到电话呢?我根本没有看到你们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如果看到,我说什么也会回来的……那时候我正带着寒舟想要买一些水果带来,我以为不会这么快的……”
“老天爷,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就舍得带走这么好的一个人,让我们全家悲痛……”
可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假的,她明明知道老人的情况,她明明意识到了那通电话有多重要,所以她没有挂断,只是静音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
好像只要不挂断,她就真的不知情,她也不用接受任何谴责。
她把自己包装得伪善又完美,不留破绽,唯一留下的只是六岁的,寡言少语的儿子。
“寒舟,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赵璇雅的声音遥远而冰冷,近在咫尺地呼唤他,“你曾祖父给你留了东西。”
他机械地走上前,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得难受,走到床边时看到老人黑白的遗照,而不远处就是盖过头顶的白布,还有赵璇雅虚假的眼泪。
那一刻的赵璇雅分明在淌着泪,可眼里却好像还带着些笑意,仿佛因下午茶的成功结束而雀跃,仿佛因瞒天过海而自得,仿佛因自己的聪慧而沾沾自喜。
恶心,反胃,不齿,崩溃,不解,难以置信,绝望……
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失灵,他闻到女人身上传来的花叶香,如同一把利剑刺进他的颅骨,再翻搅得他胃中翻江倒海。
曾祖父有那么多话要和他说,而他明明有机会见上这最后一面的,明明可以不让曾祖父带着遗憾离开的,明明是可以赶上的……
但因为赵璇雅,他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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