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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风呼呼吹着。

“娘。”陈宝音小心推开正屋的门, 讨好地走到床前。

杜金花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娘”陈宝音轻轻推了推她,然后不等杜金花有反应, 便赖皮地往床上挤。

杜金花拿她没辙, 便推了推陈有福:“里面去点!”

陈有福沉默地往墙里边贴去。

“干啥!”杜金花嫌弃地道,身体很老实地往里面挪动, 给闺女让地方。

陈宝音挤到她被窝里, 手抱住她瘦巴巴的身体,撒娇道:“娘, 别生我气了。”

虽然饭桌上杜金花后来没说啥,但陈宝音看得出来她还在生气, 只是没说而已。这多可怕啊, 娘生气了居然不说!陈宝音顿时觉得事情大了。

“娘,我下次不这么大胆了。”她讨好地道。

杜金花是生气她大胆吗?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害怕。大胆的孩子, 一向能惹事, 就像陈二郎,小的时候馋了,大冬天的跑冰面上去凿鱼, 差点就掉下去了啊!被村里一个叔伯瞧见,拎着衣领给提溜回来了。

那一次, 杜金花给他一顿好打, 打得陈二郎在床上趴了好几天, 后来就再也不敢了。可, 宝丫儿呢?杜金花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管。

“娘”见杜金花不说话, 陈宝音就又往她身上贴了贴,“你跟我说句话好吗?你不跟我说话,我害怕。”

杜金花“哼”了一声,道:“你还有害怕的事?”

怎么能没有呢?陈宝音抱紧娘,脸埋在她胳膊上,闷闷地道:“我怕娘不理我。”

这不是撒娇,她真的很害怕杜金花不理她。许是天生的,她从来胆子很大,连赵家寻她麻烦,都不怎么害怕——怕什么?大不了嫁过去,赵文曲指定死在她前头,到时她坐拥数百亩良田,日子过得照样美。

但是她很害怕杜金花不理她,不喜欢她,甚至不要她了。她现在有时候会做梦,梦到自己被侯府赶出来,但是家里不喜欢她,她格格不入,日子彷徨又孤冷。

“娘”她声音带了哭腔,“我错啦。”

杜金花听到她哭了,终于狠不下心了,回过身道:“你错了?你知道自己错了?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

陈宝音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屋里的油灯没吹,昏黄的光线照出脸儿白白的女孩儿,那双黑白分明又闪动水光的眼睛,又可怜又可爱。

“你胆子太大了!”杜金花想给她一巴掌,最终只是轻轻拍在了被子上,“你怎么能胆子这么大?你贪那一百亩地干什么?是家里短你吃喝了?还是你嫌弃咱家穷——”

后面的话,她不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因为闺女两只手都捂在她嘴上,还哗哗掉起眼泪,呜呜地哭起来。

杜金花说不下去了,抓开她两只手,训道:“哭什么哭。”一边说着,一边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陈宝音直接扑她身上,脸埋她肩窝里了:“娘!呜呜呜!”

“我只是想让娘过得好一点。”

“姓赵的老太婆真可恨,居然要你吃罚酒。她凭啥?”

“我娘心善又好看,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太太,我要娘也做地主老太太,过得比她好。”

这孩子!这孩子!杜金花只觉一股糖水儿流到心里去了,咋会有这么招人疼的孩子?

这样的话,杜金花听过不少。沉闷如陈大郎,小时候也会抱着她的膝盖,说好听话讨她欢心。

孩子的话,那是真好听,哪怕实现不了。可是,宝丫儿说啥,她全都能做出来!

“娘不要你聪明。”杜金花忍着百般滋味儿,抚摸她的头顶,“宝丫儿啊,你还是个姑娘,你太小了,又这么俊俏,咱这是乡下,你太聪明了,招眼啊!娘,娘护不住你啊!”

闺女大胆又聪明,跟农家丫头一点儿都不一样,从前杜金花还能说骄傲,但这次就只有害怕了。

陈宝音这会儿也知道杜金花为啥生气了,她心头有片刻茫然,因为真的没想到,娘很怕她“聪明”。她本来没意识到自己“聪明”,但杜金花这么一提,她也反应过来了。

“娘,我以后不敢了。”她小声说。

她这一步迈得太大了。

以后要小步小步的。

杜金花没说话,只是轻轻摸着她的脑袋,眼里都是忧愁。一个聪明孩子的光芒,是盖不住的。

“宝丫儿,你觉得小顾怎么样?”她终于再次开口,“下次顾家再来提亲,娘给你应下好不好?”

来了。陈宝音眼底一暗,抿紧嘴唇。她就知道,赵家这件事,会让杜金花后怕,想赶紧把她的婚事定下来。

“等他中了举人,”陈宝音说,“如果他能中,就应他。”

这会儿拒绝杜金花,时机不合适。说自己不想嫁人,也不合适。那就拖。

人心难测,等顾亭远中了举人,前途似锦,难道还看得上她?到时他只要做出点什么来,杜金花就会犹豫这门婚事。

“也行。”杜金花冷静下来,脑子里已经没有了一百亩地,只有宝丫儿的婚事了,“如果他发达了还喜欢你,娘也放心些。”

正事就暂时说到这里。

陈宝音吸吸鼻子,说道:“娘,我难受,你刚刚凶我。”

“啪!”杜金花狠狠拍在被子上,发出巨大的一声,“我还打你呢!凶你?你不该凶吗?”

陈宝音便讨好地笑,用脑袋顶她:“不该!不该!你只能疼我!不能凶我!”

“去去去!”三岁的银来都很少这么黏糊人,杜金花好气又好笑,“回你屋去!睡你的觉!明儿不用上课啊?”

又闹了一阵,陈宝音才哧溜儿爬下床,给爹娘吹了油灯,关严实屋门,跑走了。

“这孩子。”杜金花嗔道。

一旁,陈有福发出“呼呼”的打鼾声。他早就睡着了。嫌弃地看他一眼,杜金花“哼”了一声,扯过被子盖好自己,背过身睡去。

次日,陈宝音在学堂教孩子们背书,就见到昨日那辆马车又进了村子。挑了挑眉,她收回视线,走到一个不认真的孩子旁边点了点书桌,在那个孩子慌乱回神后,慢慢走开,继续教下一句。

娘说了,不要贪那一百亩地。赵老太太如果来了,就让她等着吧。

赵老太太姿态高傲地前来,没等到陈宝音得意又虚伪的笑脸迎接,甚至没等到一碗正儿八经的茶水。带着老仆,坐在小木墩上,听着杜金花打扫鸡圈,口中骂骂咧咧。

她几次催促,杜金花都不理,气得她……

终于,陈宝音把内容教授完,抽空回来了:“赵老太太,您来了。”

她面带微笑,不得意,不做作,就只是很平常客气的微笑。赵老太太看着,心里慢慢安定下来。这女娃能耐,许能给赵文曲扳回来呢?只要赵文曲能走上正途,这一百亩地,便不亏!

咬咬牙,她点点头:“陈姑娘。”

“您今日来,是想好了,要聘用我为您做事?”陈宝音慢慢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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