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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子嗣,孰重孰轻两难选。这厢贾敏卧病在榻,那头母子俩又蠢蠢欲动地要离开,让他恨不得把自个儿撕成两瓣,可若只有两人倒也罢了,当中却还夹着一个苏云岫,一个与往日林府恩怨纠葛甚深的苏云岫,这局,究竟该如何解,又会走向哪个结果,他真的猜不透,也算不出。

如今,他希冀的,惟有那女人安生些,消停些,莫要再在这当口里惹出什么风波事端来,他委实是心累力挫了。只是,一想起那副未尽的棋局,便觉头疼,那女人若是觉察到什么,又怎会不借机生出些是非来?

也不知算是林如海对云岫的了解至深,还是因缘巧合,当林如海跨马回奔后,还未等他到了扬州府,见到病危的贾敏,那厢苏云岫已然敏锐得嗅到诸事生变的味道。

半倚在檐下楹柱上,跟前是箍着铜丝圈儿的褚褐水缸,盛满了清水,还游着几尾玉顶珍珠鳞,苏云岫手里拿着两块松糕,不时地撕些沫子往水里丢,惹得鱼儿竞相争抢,她却散漫地将视线漂移到了四处。

这座临时栖身的小院极为简单,不过栽了两盆子月季,侬艳的花瓣肆意地舒展,露出金色的花蕊,绚烂极了,黛瓦白墙间,一丛又一丛的青草簇簇而生,微湿的阴暗处,零星布罗着苔藓地衣,一小团一小团的,极有生气的样子。斜倚着墙头,却有郁郁枝桠攀沿,遮住了上头那一排层层密密的乌瓦,只看到一派葱翠。毋需往至,便可想得出,隔壁的院子是如何枝繁叶茂的苍碧繁盛。

目光在翘到自家来的树荫叠嶂上掠过,顺着蜿蜒的墙面落到层叠的飞檐上,檐角坠着一只看不出形状的铜铃,似是极沉,沉得春风拂不动,也摇不响。苏云岫嘴角微抬,漫不经心地笑了。

昨夜,她便觉得不对劲,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过一墙之隔,却听不到丝毫的动静,不过是寻常民舍小院,左邻右舍的皆是人家,怎会一夜之间尽数静默了?早起时她便留了意,果未见院中燃过炊烟,甚至连脚步声都极少耳闻。再一联想到林如海的匆匆而去,哪还能不明白其间的奥妙?

“娘,您在看什么?”苏轩自房里出来,瞧见她一人自娱自乐十分惬意的模样,不由好奇地走到跟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与往日一般无异的景致,并无哪处不妥,不由纳闷道,莫非母亲转了性子,不爱花草爱乔木了?

“没什么。”苏云岫笑着将视线收回,落到苏轩身上,略顿了会,忽然道,“又到了做青团的时节,为娘记得你儿时最喜那味儿,每每雨后初晴,就爱往山上跑,看到那叶儿草儿的就采,也不管究竟得不得用。”

苏轩诧异地看了她一会,母亲怎会突然提这些,眼前这一花一木,他如何也看不出可以因景感怀的地方,嘴上却还是附和着往下讲:“孩儿那会,哪分得清什么绵青还是花青的,只是照着大伙的说辞,按图索骥地全采了来,却不想还得细分个伯仲。”想起当年的糗事,苏轩也不觉莞尔,挠了挠头,道,“不过,娘说过以后,孩儿可没再犯过。”

“那回往后,你便去了学堂,可没这功夫四下里野着了。”苏云岫笑盈盈地戳了他一句,背倚着楹柱,视线往隔墙的临院斜了一斜,复又收回,扬笑道,“咱们家后头的眉山,药材还不错,可说到这青,却抵不过石泉那头。为娘虽只吃了一回,可这味儿,却一直记着忘不了。”

苏轩满心疑惑,抬眸看时,却只看到苏云岫略深几许的笑意,忽然,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什么,讶然地看向她的眸子,无声询问道:咱们现在要回石泉去?

苏云岫扬眉轻笑,微微点了下头,便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回了房里。苏轩见状,连忙紧跟着进来,随她到了敞开的窗下,轻声纳闷道:“可是,您前几日不还说要在松江多逗留些时日,将铺里码头的事儿打点清爽了再做打算?”

“此一时彼一时也。”苏云岫笑着拢了拢鬓间的碎发,半支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春日正好,唇角微翘出一道柔和的弧度,衬着她温婉的秀颜更添几分水一般的轻柔,“平白吃了顿排骨,总得备点回礼才是,要不然,岂不是叫别人看轻了咱们,还道是咱们失礼了呢。”她又不是多大肚能容的,偏生却是个有记性的,旁人的好,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可以报报恩,旁人的恶,也记在心里,将来也好报报仇,眼下这般良机,她若不掺合一脚,添点麻烦加点柴火,岂不太对不住自个儿了?

既已有了决议,往下的事便简单多了。母子俩略作收拾,次日便登上马车,坦坦荡荡地一路西行往余杭石泉而来。坐在马车上,苏轩撩开帘子,不时地前后张望,略有些忐忑地问:“咱们就这么走真的没事?”他原道应该同先前来松江一般,布下点掩人耳目的迷阵,然后在悄悄地失踪,可没想到,母亲竟然直接唤来一辆马车,从正门大院就这么悠悠然地出来了。

苏云岫歪在车厢里,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的,能有什么事?旁人的话虽不好听,可偶尔听一听也不妨事。”提到前日的无妄之灾,苏云岫讽刺地挑了下眉,“咱们母子也就顺他一回,行事坦荡些,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奈何。”

听到这,苏轩哪还不知母亲的打算,也不再掀帘子了,那些尾巴要跟着便跟着罢,趁火打劫这回事,他虽从未做过,可偶尔旁观一回,也是极不错的。

苏家母子刚一动身,看守此地的护卫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爷临行前慎重交代,让看管住了两人,万不可叫他们离了视线,刚把药坊码头尽数差人看管起来,又腾空了相邻的院舍,还未等缓一口气,却瞧见两人大咧咧地动身启程,如此张扬行事,与老爷所虑全然不同,也叫众人云里雾里地茫然好一会,才抽回人手,一路远远地紧随着走,一路快马回扬州。

当林如海接到松江来信后,苦笑地揉着眉心叹息。这女人,还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留,清明回石泉,究竟是何用意,实难断言。自今岁的生辰宴后,他便暗中派人往石泉查探过,自那苏佑安母子故去后,两人便鲜少回石泉,每每回去,也大多是年前往坟前祭奠故人,可凡事都难保个万一,那女人究竟做何想,委实难猜,如今又最是剑拔弩张时,若她忽然动了旁的念头也难说。可眼下他却又离不得府里,贾敏病重尚未脱险,黛玉又跟着病倒了,叫他如何能不顾念?

林如海只觉自己似乎走在峭壁间,往左,抑或往右,两条南辕北辙的去路,生生地阻断了他所有的希望,也叫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过,世上安得双全法,有苏云岫存在一日,贾敏与苏轩便万难相安,原来一直是他一叶障目想得太美好。

“给人以希望,再生生断了他的期待,这便是你从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孤身默默地坐在书房里,窗下依然摆着一张暖塌,林如海直直地望着榻上的空无,似乎所有的缘由便因这张榻上的一夜,那张榻,纠缠了三个人,如今却又牵扯到三个姓,昔日酿下的果子,今时品尝竟如此苦涩,涩得他忍不住开始后悔,若是当初不曾决绝,不曾那般待她,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这般惨烈。

然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林如海低低地自语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真不愧是眉山夫人哪。”

那一夜,林如海只身在祠堂,禁闭的大门阻挡了屋外一切的纷争,谁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林平守在门外,站了一宿,却不记得腿麻腰酸,只记得暗赭大门呜咽着打开时,林如海凝肃静默的神情,和略显寂寥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特意套上的章节名,原谅灯花的一点点怨念,当初小四的这本书,实在是记忆深刻,刚买回来没多久,就在课堂被老师没收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