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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嗣,这是太太最在意也最介意的,听苏夫人轻描淡写地一声叹便叫人变了颜色,林平不由地缩了脖子,犹豫了片刻,开口喊了声“太太”,待看到她朝自己淡淡摆了摆手,连忙又朝苏云岫见了礼,方快步地退下。一出屋子,便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只觉浑身松快了许多,回头看了眼屋里各坐一端的两个女人,叹了口气,便远远地守在外头。

有了林平的打岔,贾敏很快平复下来,面上又恢复了雍容端庄的笑容,若有所指地笑道:“苏夫人真是体谅得紧。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怕也真不了吧。苏夫人是个明白人,走南闯北的见闻甚多,这些个道理,可远比我这深闺内院的主妇通透得多。”

这话算讽刺,还是提醒?苏云岫眉梢轻挑,扬唇笑道:“林夫人过奖了,民妇旁的心得却也没有,这些年也不过是谨记一句俗话,善恶到头终有报,每每这般一想,诸多苦楚便也不觉什么了,不知夫人以为然否?”

贾敏只觉得手心扣得生疼,那悠扬含笑的话语,却如冰渣子戳在她心窝上,又冷又痛,然她却不能喊疼,更不能叫停,只能这般听着,带着笑听着,善恶有报,难道眼下情景便是自己苦心维持这个家的报应?想起昨日林如海的漠然无情,毫不留恋地拂手离去,走得那般决绝,竟连再回头看她一眼也不愿,似乎昔日的恩爱都是假的,都是一场梦,眼下梦醒了,一切也都结束了。贾敏的手越攥越紧,紧得似乎也勒住了心窝:“何为善?何为恶?孰是孰非,对错恩怨又有谁能说得清,辩得明?”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也不知在说服别人还是自己,又道,“身为妻子,想要图个完满的家有何过错?我以一颗真心相待,便求他真心回报,莫不也成了恶?”

“你要如何待他,如何夫妻情重,是你的事,与旁人何干?”苏云岫嗤笑地看她,你与林如海究竟是真心换真心也好,虚情配假意也罢,两个人关着门自个儿理会就好,为何要牵扯不相干的外人,要叫旁人舍弃自己来成全你们的夫妻情?“莫非在林夫人眼中,只有入得你眼的算人,旁人皆是可以随意牺牲构陷的?”想起十年的辛酸风雨,苏云岫忍不住冷笑道,“林夫人的爱意还真不是旁人能承受得住的,只不知林大人是否甘之如饴,为了成全夫人的深情,也无怨无悔地甘愿绝后,做林家的不孝子孙?”

贾敏再维持不住面上的风度,俏脸含霜地怒视她,苏云岫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再不掩饰眼底的嘲讽和轻蔑,以爱之名的伤害,究竟是爱,还是恨?只不知林如海眼下是哪般心情,是懊恼自己做得不够好,无法叫贾敏安心踏实,反而连累她熬尽心血做下这等等的腌渍恶事;还是怜惜她爱之深责之切,对自己这般情深意重让他割舍不下;抑或是,后悔了,动怒了,也来个相爱相杀神仙眷侣相看两厌烦的戏码?

只是,瞧着贾敏的模样,怕是真成了怨侣呢。苏云岫眉眼舒展,不自觉地多捎了几分笑意。这笑意落到贾敏眼里,却是j□j裸地嘲弄,只觉得面前这女人站在高高的位置上俯视着自己,冷眼旁观着一切的一切,妆容再精致,锦衣华服,惟有正室方能拥有的正红,她都不屑一顾,自己苦心筹谋方得到的东西,在旁人,不,是自己最厌烦的女人眼里不过是场空,这个认知,比她的嘲笑更叫贾敏难堪。

这样的羞辱,是的,贾敏觉得这是她三十几年里受过的最大的羞辱,十年前,苏云岫不过是她随意可以抹去的棋子,蝼蚁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竟让她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苦楚。

只是,她贾敏可以输,可以败,却绝不可以不明不白。

“林家的事可是你做的?”一双凤眸锐利地死盯住苏云岫,贾敏寒声道,“用宋氏的一条命,掀翻整个林府,还真是好算计。就连那些个老刁奴,也是你的手笔吧。好一个善名远播的眉山夫人,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这些,不知又会如何看你?”

提及宋氏,苏云岫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只一瞬,却被贾敏敏锐地捕捉住了,略一思索,便知当中的奥妙,忍不住又讽刺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与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的故去,我确有责任,只不过这世上谁都能指责我的不是,唯独你林夫人没这资格。”苏云岫也随着敛了笑,宋氏之殇,仍是她心上的结,哪怕找再多了理由,听再多的劝慰,仍无法释怀的心结,只是,这一切贾敏又有何身份立场替宋氏说话?“昨日因,今日果。我酿的苦果,毋需你提醒,只是与你而言,午夜梦回之时,可有人来托梦,可曾会想起造下的诸多孽果?京城林府也好,还是眼下这扬州府上的,我苏云岫可曾想要过?汝之饴糖,吾之砒霜,若非你步步紧逼不留活路给我母子,你当我真这么空闲,没事就盯着这些个糟心事儿?”若不然,此刻她仍在眉山脚下,清晨送苏轩去万松,黄昏再接他回家,母子俩过着安逸平稳的小日子,哪需要四处奔走,日夜筹谋?

贾敏如何不明白她说的是母亲阴差阳错办下的事,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犹豫了下,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图的是什么?”她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也不会相信苏云岫真的能以德报怨大度到诸事都不予计较,只是究竟想到的是什么,她却真有些弄不清楚了。

苏云岫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告诉了你,你便能依我?”

不过是略含讽刺的一句话罢了,没想到贾敏却忽然神情肃穆慎重起来,一脸认真地点头道:“我若愿倾尽我全力助你一臂,你又会如何?”

“哦?”苏云岫错愕地看她,朱唇微张,停滞片刻方醒转过来,心思百转间,便明悟了几分她的用意,看她的脸色虽粉饰得极好,但身子的虚弱却是遮掩不住的,若是她记得不错,似乎她便是今岁故去的,如今看来怕是时日无多了。如今,能叫她不惜强撑病体,在这生命的尽头仍念念难忘的事也不过这么几桩。这么一想,心里便明白了她今日的来意,开口道,“林府是林府,苏家是苏家。”

贾敏原也没打算瞒过她,只是话刚起了头,就被猜中了尾,心里仍有些讶然,见她神色淡淡不似作伪,不知怎的,心底某一处顿时松懈了下来,索性坦然以答:“你若有心林府,我便虚位以待,老爷身在官场,续弦一事也需与我娘家知会商议,有我相助定能叫你如愿;你若当真无意,儿子的前途总是看重的,你当知我出身贾府,又是林家二十年的当家主母,也非穷户陋室之家可比拟的。眼下我若当真要与你为难,旁的不必理会,只需认准了苏轩这一路,这年头,如何捧上一个人或是极难,但如果是毁去,却是十分简单的。莫说只有你一人,即使老爷有心相护,怕也碍难得很。”这番话,贾敏说得极为笃定,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傲气,贾家本就是勋贵豪门,四大家族又同气连枝,煊赫门楣,圣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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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圣恩浩荡,她身为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大小姐,这份底气自然是足的。

“是么。”苏云岫颇有意味地笑了笑,贾府的盛极而衰,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局,她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她又何必提醒,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贾府之人不愿理会,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面对这个并不简单的贾敏,她更是不愿说,即使心知若是将贾府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挑明了,贾敏心里怕更加不好受,一直视为坚实基石与依靠的东西轰然坍塌给予的震撼,虽不曾亲身经历过,但也能想像得到。只是,她图的从来不是一朝一夕,若是反而叫贾敏生出了心思,劝阻了,挽回了,往后的日子岂不忒无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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