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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周洛阳喃喃道,“大致明白了。”

他说不清细节,却朦朦胧胧感觉到了,记忆里所有的经验,都真实地发生过,只是随着这些年轮的旋转,被推向了另一边,消失了光芒。

但有关乐遥的一切……他的记忆会被抹除吗?

杜景牵着他的手,沿着他们的生命射线,走向无数个同心环拼接而起的远方。

“这是你的小时候。”周洛阳觉得很有趣。

“嗯。”杜景说,“你的呢?”

“在另一边。”周洛阳望向不远处的地面。

他们的人生轨迹化作两道闪光的射线,从远方延展而来,朝着某个既定的点前去,仿佛如此坚决,哪怕天地尽陨、时光倒流,也无法阻止命运的交汇。

而在交汇之后,便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一同经历了一段人生,射线再度分开,但很快再度汇合于一处。

灿烂的射线朝着端点汇聚,杜景说:“朝咱们认识的那一天走,不要迷失了方向。”

“不。”周洛阳在依旧分叉的命运轨迹前停下脚步,说,“我忽然想,我们在这里。”

那是他们彼此相识并相伴的大半年前,周洛阳看见了杜景描述中的景象。

他握着杜景的手,朝“周远”说:“我们想在这里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执行命令。”周远的声音答道,“降维启动。”

轰然声响,周洛阳与杜景同时失重,紧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坠入了现实世界——

——西班牙,格拉纳达,巴萨山脉,悬崖。

法拉利上,杜景左手按着方向盘,右手按下了“播放键”的一瞬。

这一刻,他睁大了双眼。

周洛阳落在了副驾位上,这一刻他只有灵魂,但他惊讶地发现,握着时间齿轮的左手,仿佛超越了时空的限制,触碰到了车的实体。

杜景蓦然转头,副驾位上空无一人。

“洛阳?”杜景喃喃道。

紧接着,Eminem的《Stan》震天响起,在那节奏之下,杜景没有迟疑,一踩油门,冷漠的双眼望向遥远的悬崖尽头。

法拉利风驰电掣,发出三百二十码的怒吼,犹如创世纪深空宇宙爆发之声,排气管响起了音爆的轰鸣,沿着斜坡,喷出一团绚烂的尾焰,在Eminem节奏感极强的歌声中,飞向那浩瀚天际下,夕阳如血,渐沉的世界尽头。

然而下一刻,周洛阳的灵魂,一手持时间齿轮,探出手指,按住了杜景的手机屏幕,点选“换歌”。

Eminem的歌声被收进了时间的尽头,杜景倏然睁大双眼。

“任时光匆匆流去,”周洛阳知道杜景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认真地转头,朝他说,“我依然爱你。”

法拉利飞出悬崖的刹那间,《任时光匆匆流去》的前奏响起,周洛阳转身,抱住了杜景。时间的流动瞬间放缓,跑车飞过高空,在那四句歌谣后,副歌唱响的刹那,飞向对面的断崖。

杜景感觉到自己胸膛处被触碰,放开方向盘,双眼望向前方,在那最后一刻,回手握住了周洛阳的手。

巨响声里,法拉利一头撞上断崖,从山崖上飞速坠落,失重之下,周洛阳与杜景同时飘了起来。

“等我,”杜景喃喃道,“我会来找你。”

再一声巨响,杜景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法拉利顿时撞成了废铁。

周洛阳在那废墟之中,看见杜景横过鼻梁的那道伤痕正在不断往外淌血,他就像被摔下山坡的一棵坚韧的树,左腿骨折,以一个奇异的姿态曲着。

周洛阳喊道:“杜景!快醒醒!”

他按下杜景的手机,拨了急救电话,电话接通了,周洛阳焦急地大喊,那边却听不见。但很快,急救机构定位到了手机的所在地,直升飞机来了,将杜景救走。

“杜景。杜景!”周洛阳的身体仍然是虚幻的,他跟随在杜景的病床前,直到他被推进了ICU里。

他握着时间齿轮,那一刻,仿佛听见了命运巨轮旋转的声音。

在那宏大的时间年轮上,同心环错落转动,开始校正,周洛阳与杜景的命运轨迹,交错点隐没,线段犹如拼图板上的画面,随着错开再校准的数道圆环旋动,而重新拟定了交汇轨迹。

无数回忆在生命之海中涌现,周洛阳握着时间齿轮,霎时回到了高考的最后一天。

“考得怎么样啊?”方洲过来,朝周洛阳笑道。

这是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周洛阳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回到母校了?”周洛阳说,“怎么是这一天?”

“什么?”方洲没听清楚,朝周洛阳问。

周洛阳马上道:“没什么。”

“来我家玩吧?”方洲说,“庆祝下?”

周洛阳左手拿着透明塑料袋,拿起来看了眼,装着答题卡用的铅笔、中性笔,右手揣在裤兜里,掏出来一看——蓝金色的时间齿轮。

他忽然笑了起来,朝玻璃窗里看了眼自己的倒影,还是高三时的青葱模样。

方洲:“傻笑什么?”

周洛阳笑着笑着,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手机呢?”周洛阳去领回手机,沉吟片刻,拨通了记忆里的号码,是个空号。

接着,他拨了另一个号码,那边是个日本女人的声音。

“我是洛阳。”周洛阳不安地问,“爸爸呢?”

那边没有说话,片刻后,另一个声音接了电话。

“是乐遥吗?”周洛阳说,“我是哥哥。”

“哥哥?”乐遥会说中文,也只能靠他来翻译,他问,“怎么了?你的考试结束了吗?”

“没……没有,是的,结束了。”周洛阳有点语无伦次,示意方洲稍等。

那一刻,光阴的巨轮缓慢转动,岁月的同心环在周洛阳的生命轨迹上旋转,重新嵌合,唯独他的命运轨迹无比坚定,笔直向前。

“爸爸的电话为什么是个空号?”周洛阳问。

“爸爸已经去世了,”乐遥说,“去世一年了。”

“是吗?”周洛阳说。

方洲看周洛阳的表情,仿佛有点不对,便主动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根,为他点上。周洛阳在考场的楼梯拐角处抽了几口,有点伤感道:“是啊,我想起来了。”

一段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一年前,父亲载着继母与弟弟出门,遭遇了车祸,父亲去世了,继母与弟弟却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对。”周洛阳说,“嗯,没事,我也许是备考压力太大了。”

“哥哥,你还好吗?”乐遥那边倒是很懂事,保持着一贯以来的尊敬,“你现在一个人吗?”

周洛阳说:“嗯……不算,是的,是一个人。”

“我刚才也突然很想你。”乐遥说,“不知道为什么,你暑假会过来看看我的吧?”

“会的。”周洛阳叹了口气,说,“会,我爱你,乐遥,挂了。”

“嗯。”乐遥没有再问,答道。

方洲看了眼周洛阳手里的时间齿轮,说:“这是你的幸运币吗?哪儿来的?”

“太爷爷给的。”周洛阳想了想,答道。

“没事吧?”方洲说。

周洛阳说:“你先走吧,晚上我过去的话,给你打电话。”

方洲没有勉强他,知道周洛阳如果需要人陪一定会说,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周洛阳在操场上坐了快半小时,盛夏的母校被一场雨淋得生机勃勃,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仿佛那些过去尽数化作了不真实的记忆,化作了一场梦,而当下就是当下,唯有当下,才是真实的。

直到考生全走光了,周洛阳才慢慢地走出来,他不知道杜景的电话,杜景也不知道他的,他们甚至无法联络上彼此,要到三个月后,前往大学报到时,进入那间命中注定的寝室,才能看到脸上带着伤痕、在风雨里努力关上窗门的他。

你现在还好吧?周洛阳心想,最后都骨折了,一定很痛。

“外面那疯子还没走,”几个女孩说,“好吓人啊,他要干吗?”

周洛阳听到这话时,倏然一怔,继而加快脚步,快步跑出去。

那个人站在校外的小卖部前,头发剪得很短,眉眼间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手腕上打着绷带,双眼直直地盯着每一个离开学校的男生,注视他们离开。

周洛阳站在马路对面,与他对视,眼里充满了震惊。

他们发现彼此了,于是他大步朝他走来。

“我叫杜景,”他说,“休伤生杜景死惊开的杜景。”

他答道:“我叫洛阳,洛阳亲友如相问的洛阳。”

“我知道你是谁,”杜景说,“是那个注定要和我一辈子的人。”

夏日雨后的风,卷着湿润的绿叶飞扬,时间的年轮最后一次旋转,错开,又合拢,彼此的相遇被打断,于更早的坐标上,拼合于一处。

命运的轨迹闪烁着金光,笔直地射向远方,射向那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那道轨迹跨越了光阴的罅隙,追寻着天地万物一白驹的足迹,直到岁月结束之地,时与空的尽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