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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带着钟声走遍主城。

中央教堂的地上摆满白色蜡烛, 燃烧的烛泪流淌过底座上刻印的名字。

中间的巨蜡属于“53区所有不知名牺牲者。”

诗人手捧祷文诵读,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力量。

“为每一个逝去的的灵魂祝祷——

“我们,于今日将思念燃尽, 化作烛火伴您远行。

“愿您安宁与自在,再无苦痛和惊慌。

“愿伟大的造物,怜悯每一个弱小的存在, 赐予我们、赐予它们永恒。”

人们围立在烛圈之外,双手合十, 闭目跟随他祝祷。

人群中, 安隅托着一根小小的白色蜡烛,对着底座上的刻文怔忡。

【在战斗中牺牲

——守序者:凌秋】

“长官……”

“虽然他与尖塔中的大多数守序者未曾谋面, 但他确实是同行人。”秦知律语气客观, “失去凌秋,于你,于尖塔,于人类,都是损失。”

那一簇小小的烛焰在安隅眼前扭来摆去,跳得很有力量。一滴烛泪淌下,在落到安隅手背上之前, 秦知律伸手将蜡烛取走了。

蜡油滴在皮手套上,立即凝出一小块乳色的腊斑。

安隅立即道:“我很抱……”

“不需要道歉。”

秦知律倾倒掉过多的蜡油, 用一块手帕把蜡烛仔细擦干净, 又捧给安隅。

安隅正要接,他却忽然又把蜡烛往后一闪,让安隅扑了个空。

“嗯?”

“我发现你有几句话总是张口就来, 像是背得很熟练。”

秦知律凝眉思考了一会儿, “我很抱歉。您说得对。求求您了。还有……”

“谢谢和祝您成功。”安隅下意识接道。

他接完就立即抿住了嘴, 因为在那双黑眸中捕捉到一丝好笑的意味。

“这也是他教你的?”秦知律笑问。

安隅闷闷地“嗯”了一声,望着那簇烛火,“您要是希望我改掉——”

“不用。”秦知律重新将蜡烛捧还给他,“不需要刻意改变。你早晚会逐渐回归自我,或许就是所谓的降临态,但渐渐地,它也不会再难以控制地降临在你身上,你会掌握开关,然后毁掉开关,与自我更融洽地相处。到那一天,你不再受任何摆布,看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只有你自己。唯有你的思想,你的意志,才是永不熄灭的烛火。”

安隅对上他深邃的注视,轻声重复道:“我的思想和意志?”

“嗯。”秦知律朝诗人的方向颔首,“专心吧,为凌秋祝祷。”

那道沉肃的身影纵然匿于人群,却依旧挺立肃寂,他和所有人一起跟随诗人念诵。

“为凌秋祝祷——

“迎着光亮,斩断深渊。

“理想,必将在更好的世界得到存续。”

诗人深吸气,将祷文捧到那座巨大的白蜡前,看着它燃烧殆尽。

平和的目光扫过人群,他轻轻勾起唇角,提声道:“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

人们跟随开口:“忧思在我心里平静下去。”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

诗人停顿,淡淡微笑,“没有一片雪花会消融,正如每一分思念都将永远留存心中。那么,主城晚安。”

安隅品味着最后一句话,“没有一片雪花会消融……”

秦知律道:“人们用消融与否来分辨正常的风雪和灾厄的风雪。那些伴随灾厄而来的雪片永不消融,逐渐凝成白茫茫的雪原,笼罩住穹顶之外的世界。大脑做过很多次采样,每个碎雪片都被检测出了混乱的频率和能量波动,但无法拆译。因此雪只是个象征的名字,那根本不是雪,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安隅听得有些出神,凌秋从来都只教他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却从未像长官一样告诉他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以及,应当是怎样的。

人群开始散去,那些衣着体面的主城精英虽然红着眼眶,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和从容。

安隅举头环望高旷的教堂塔顶,“凌秋说,主城充满理性,原来也会有宗教吗?”

秦知律摇头,“这只是自我开解,算不上宗教。主城从不比饵城轻松,极致的高压让人们需要随时随地寻求开解,所以诗人在主城的声望很高。”

安隅闻言看向诵台上那道纤细柔和的身影,“那除了找他开解,还有真正的宗教吗?”

“主城禁宗教。绝对理性,绝对价值,绝不辜负。这是主城的使命。”秦知律顿了顿,“我知道饵城遍地宗教,潦倒苦痛的生活确实需要信仰依托,因此上峰从不插手。”

秦知律话音落,忽然道:“你等我一下。”

他走向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穿着华丽的黑绸衬衫,袖子挽起,结实的手臂上盛开着大片黑蔷薇纹身,气势逼人。

安隅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观察着诵台后的诗人。

诗人就像笼罩在一层雾后,朦胧温和,毫无攻击性,让他罕见地觉得舒服。

摆渡车上,小女孩读的那首诗应该就是他的作品。

察觉到他的视线,诗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走来。

“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他优雅地微笑,“我叫眼。请问,该怎么称呼?”

“安隅。”

“很特别的名字。”诗人注视着他,“你的眼睛让人感到平静。正好,可以帮我拿几根蜡烛吗?我想上塔顶找一本诗集。”

“好。”

安隅从地上拾起两根没有刻文的蜡烛,跟在诗人身后,一步一步攀上那环形的台阶。

教堂到处都散落着诗集,有种浪漫的凌乱感。诗人翻找了许久,终于将一本没有名字的诗册握在手里,回头望向窗外,轻道:“我总是能在苍穹上看到一大团波动的破碎红光,你能看到吗?”

安隅茫然地看向外面——那只有一片干净的夜空。

诗人笑笑,“无妨,就当我是写诗写魔怔了吧。那些汇聚的破碎红光越来越壮大,但几天前,东南角那几团忽然融在了一起,不再乱动了,我也为此舒心不少。”

他语气微顿,“我在它们背后看到一枚齿轮的轮廓,是齿轮延伸出的制动线束缚住了那些红光。”

安隅很少遇见会让他想要聊上几句的人,可惜此刻他搭不上话,因为凌秋没教过天文。

诗人将手里的诗集递给他,“请收下吧。”

“送我?”

“就当是谢礼吧。”诗人笑道:“我把宁静带给主城,自己却常常思绪烦躁,看着你的眼睛让我很平静。这是我没有公开发表过的诗集,如果有读不懂,可以随时来教堂找我。”

*

主城的夜晚满是霓虹。

安隅跟着秦知律步行回去,秦知律问道:“上峰和你说过,希望你留在尖塔吗?”

安隅点头,“我还在考虑中。”

他犹豫了一会儿,“长官,您当时为什么选择我?因为我的基因熵是零吗?”

“不仅是基因熵。”秦知律自然地答道。

“那……”

“还有精神力。听说你在诱导试验中精神力毫无波动,那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

安隅不明所以,“这很罕见吗?”

“前所未有,这代表着绝对意志。”秦知律转身看着他,“绝对意志,加上绝对不受感染,你达成了一道不可破的秩序。”

安隅有些茫然,他觉得长官虽然在看着他,但并没有和他对视,而更像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从对面的玻璃橱窗中,也看到了自己金眸的倒影。

看着看着,他眼睛直了。

“唔?”秦知律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向身后。

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后整齐地排列着木质面包架,一筐筐面包摆在架子上,有朴实粗犷的黑麦棍子,可爱的小雪球似的牛奶团子,层层浇注果酱的黄金起酥,淋满可可糖浆的油炸甜圈……

橱窗后的牌子上写道——“旺铺转让”。

安隅眼睛还在发直,秦知律已经转身,皮手套推开了那道温馨的木门。

清脆的风铃声响。

“你好。买店问价。”

*

女老板年近五十,身材微微发福,笑容温和。

“本店只售不租,并且只卖给要继续开面包店的人。九千万一次性付清,赠送全套设施。”

安隅傻眼,“九千万?”

九千万能买半个53区了。

秦知律却道:“不贵。”

“是呀,商铺和住房价格可不同,这儿又是主城中心,背靠核心商业区,白天不愁客流。喏,南面五公里就是军部方舱,那群大小伙子喜欢夜跑加训,从方舱一路跑到我这儿来,把面包全抢空。”女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真能吃啊,我们面包师傅每天午饭后就要张罗着晚间上架了,不然都喂不饱他们。”

“军部……”

安隅视线忽然落在墙上,那里贴满食客们的照片,有十几张都是穿军装的年轻人。

右上角,他竟然一眼看到了凌秋。

洗得发灰的黑背心扎进军裤里,他在人群中高高举着一条咬了几口的棍子面包,腮帮子鼓鼓溜溜,笑看镜头。

女老板感慨道:“有面包就有希望,如果不是身体不行了,我真不舍得把它转出去。”

安隅感到心跳加速。

“能再便宜一点吗?”他听见自己小声问。

女老板问,“你有多少?”

“五千五百万。”

女老板笑容温和,友好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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