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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畔船运兴隆, 沿岸开了一排船行。其中生意自然有好有淡,有人竞争,有人赚钱, 有人退出。

和“义兴船行”相邻的一家小本船行, 奄奄一息几个月, 终于关店结业。门面迅速被人抢租,开张后改头换面, 变成了“义兴茶馆”。

至于后面的码头泊位, 理所当然和旁边的义兴码头连成一片。

“两广同乡会”的牌子也挪到了茶馆门口。门柱上印着两枚交叠铜钱,跟船行算是商标共享。门口照例供了土地神牌, 香火十分旺盛。

“同乡”越来越多, 总需要有个吃吃喝喝打麻将讲乡音的地方,这是人民群众的正常需求。

船行生意兴隆, 往来客商落脚上海滩, 也总得有个休整吃饭的去处, 这也是市场需求。

周浦镇早就有个“宁波会馆”,规模还挺大。只可惜在小刀会起义中“不小心”被当成指挥所, 不幸毁掉了。跟它一比, 这个“两广同乡会”简直不要太低调。

所以在交过必要的税费过后, 官府对这个茶馆就不再多看一眼。

年轻有为的义兴船行苏老板, 忙碌工作之余也会来茶馆坐坐,免得老窝在柜台后面, 腿脚都伸不开。

此时正值上午辰光, 他懒懒倚在雅间软座上,面前已经饮了三泡茶。他复又冲了第四遍, 漂亮有神的一双眼,盯着那翠绿飘香的茶水旋涡, 半晌没动地方。

许久,他终于开口,语气有些酸不溜秋。

“原来相的是那个常经理啊,真是巧呢……”

在他的茶座对面,小姑娘面色肃然,淡红的嘴唇抿成一字。

“说正事。”

“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说正事!”

苏敏官:“借多少?”

“不是借,是抵押。”林玉婵怀疑他方才根本没好好听,只顾追问“相亲”细节,看她笑话来着,只好再耐心解释一遍,“容先生说了,开分号可以,但他为了进毛茶,眼下背着贷款,每月还要还钱,拿不出足够现银扩张,问我能不能合资。我算过了,只要四百两银子本钱,就能在好地段开一家足够体面的小门面,挂博雅的牌子,专门卖茶。”

当然要说服容闳没那么容易。她那日在博雅洋行留了两个钟头,跟容闳一再讨论细节,基本上现编了一本企划书,才让他相信这分号能赚钱,并且也不影响他“旗舰店”的商誉名声。

其实有四百两银子,她完全可以自己开店创业。但这个凝聚她心血的茶叶加工生产线,产品细节都是为博雅洋行量身定做,要放弃它重头开始,把资源拱手让给别人,她做不到。

况且博雅的品牌已经在租界里打响,依托大企业,毕竟起点高。

以后她在分号卖茶,常保罗照旧当他的旗舰店经理,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四百两银子。

苏敏官大约是近来生意忙碌,揉着眼角,有点疲惫。

“非要这样吗?”他打个呵欠,“明明是容闳欺负你。也就是义兴现在业务缩减,专做慈善——否则明天他的洋行就开不起来。”

林玉婵严肃道:“你和他的合约请千万照常继续,就当你没听说过这事,好吗?”

苏敏官叹口气:“姓常的也欺负你。凭什么是你走他留?这种内外拎不清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生意,你要是早告诉我,我有十八种方法让他在法租界混不下去。”

林玉婵:“……”

果然是艺术源于生活。看来古往今来的霸总们台词都差不多。

好在这个霸总智商在线,也就是过过嘴瘾,充分地表达一下自己的鄙视之情。

她笑道:“我自己拿钱开店,不比拿东家的固定工钱强?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常经理,我还想不到这一招呢。”

苏敏官摇头笑笑,拿起个橘子揉两揉,慢慢开剥。

古代水果是奢侈品,寻常百姓轻易吃不起。好在今年运河两岸橘子丰收,又连逢暴雨卖不出去,苏敏官得知消息,立刻令船队沿途顺便收橘子,一跃实现水果自由。

不仅自己能吃够,还能供应附近的巡捕房,还能在茶馆里卖一卖,赚点零花钱。

“借钱好说。”他把橘子瓣整整齐齐地排在茶盘里,“四百两银子对吧?”

“不是借,是抵押。”林玉婵第二次避过这个拙劣的坑,不计前嫌地耐心解释,“我存在义兴的分红,应该有二十两左右了吧?我的二十五分之一股份,现在应该值多少?我觉得至少四百两。合计四百二十两,我以分红和股份为抵押,管你借三百五十两银子,一年还清,月息两分。”

剩下的五十两,用她的自有积蓄足够。

苏敏官挑眉,茶盘连橘子推到她面前。

“估算得不错。你存在我这里的资产大约是四百二十七两。我现在没算盘,回去再给你算零头。”

林玉婵喜笑颜开:“谢谢苏老板!”

“我没同意呢。”苏敏官瞟她一眼,“林姑娘,我长得很像冤大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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