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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十万两招商局股份,是苏敏官铤而走险,争取到的最优厚的补偿,也是上海义兴船行存在过的唯一一点痕迹。

一瞬间又觉得好笑。从李鸿章口袋里抢来的钱,竟让苏敏官异想天开地换成了招商局股票。李鸿章怕是绞尽脑汁也查不到,反贼已悄悄做了朝廷的股东。他殚精竭虑的“求富”运动,每年给天地会分红。

林玉婵闭目放空一刻,问:“义兴并入招商局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苏敏官递给她一封粘好的信,神色郑重。

“这是我的陈情。我已托人递送至各位会中骨干手里。我知道有人会骂我胆小鬼、叛徒,为什么不炸沉轮船,为什么不起义,不去玉石俱焚……我想向他们解释,咱们洪门兄弟,虽秉承反清之志,可实际上,一直受着满清朝廷和洋人资本的双重欺压。如今我选择支持轮船招商局,是欲借朝廷之手,使我等中国人能跟洋人公平一搏,并无媚好当权之意。这桩交易,我本人不拿一文钱。况且,只有这样,才能让众兄弟免于李鸿章的清算……不管大家理解不理解,这件事,我不后悔。”

林玉婵没拆信,直接和票证放在一起,轻声说:“我理解。他们也迟早会理解的。”

只是在大多数人“理解”之前,苏敏官最好还是低调一阵,避一避。

不光是避官兵,也是避熟人。

“还有几封信,也麻烦你派人帮我送达。”苏敏官说,“是写给几位我相熟的商人,唐廷枢、徐润、郑观应……轮船招商局正在招贤纳士,雇佣总办和会办。他们都是栋梁之材,跟洋人做土货生意,可惜了。若能得这些人助力,管理那些轮船……我也放心。”

林玉婵接过信,一言不发地整理好。

突然她搂住苏敏官的脖子,用力抱得紧紧,小声问:“我回来以后还能看到你吗?”

苏敏官笑了,眼中如水晶闪烁,轻轻吻她的唇。

“巡捕房的包探到处蹿,今天就躲过了两三拨。”他轻描淡写笑道,“但是,直隶总督毕竟要回直隶,手伸不长;工部局和上海县么,最善阳奉阴违,最多三五个月估计就懈怠下来。等你回来,我去码头接你。”

她点点头,用力抿出一个乐观的笑。

“就算不来也没关系,”她忽然说,“我依然好中意你。”

他眼角忽然微红,随后,带着强势气息的吻落下来,侵入那略嫌苦涩的笑容。他闭眼,长长的睫毛垂下,宁静而汹涌地掠夺她的味道。带着血痕的双手拂过她的脸,指尖划过那花枝一般舒展的脖颈,然后向下,在她喘不过气的间隙,扯开那紧绷绷的前襟扣子。他微弱地叹息着,好像要在黑暗中记住她的每一分触感。

她全身的血液都开小差,不知涌去哪,头脑晕晕的,眼前全是星。心中有个角落在滴滴响警报,他不能久留,得赶紧走,眼下不是放纵的时候……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被他熟练地爱抚,即使隔衣也热得要命,腰酸腿软,好像陷进软绵绵的棉花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方寸间的缠绵就是全世界。

她感到男人动情,炽热的呼吸压抑着喷在她耳边。同时入耳的,还有模模糊糊的马车铃声。

有人进入西贡路……敲开一栋洋楼门,询问什么……

林玉婵迷迷糊糊的推他。睁开眼,苏敏官眸子漆黑,映着面色潮红的小女人。

“包探。”她有点慌张,轻声说,“好像在二十一号。”

苏敏官眼眸眯起来,手下蓦然加重。她头脑一懵,绷着的那根紧张的弦一下子炸了,抽搐着蜷起身子,藤蔓一般缠住他,呜的一声咬住他肩头,舌尖舐到血的甜味。

苏敏官将她抱起,静静聆听街上的杂音,给她理好衣襟,放下裙摆,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等她回神。

“十七号。慌什么。”他低声,“再来一次都有时间。”

林玉婵不理会这流氓宣言,红着脸,对镜整理头发。

这人就是狂妄到家,跑路之前还要高调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抽屉里有五百银元钞票,各面额都有。”她说,“还有一把新式左轮手`枪,可以连发,子弹两盒。本是我放在商会里防身的。你的枪年代久了,容易卡弹,带一把备用的稳妥。”

苏敏官沉默片刻,听话地将钞票和枪弹收好,然后抱住她,蜻蜓点水的一吻。

“下去吧。”

有人敲隔壁九号的门,询问近日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一家子中产华人认认真真地应答。

林玉婵胸腔里盛着一颗咚咚跳的心脏,轻快下楼。

很快,七号的门也敲响了。两个华人包探出示证件,彬彬有礼地朝林玉婵拱手,说近来有江洋大盗专事抢劫,为祸洋泾浜,很有可能藏身附近云云……

林玉婵慢条斯理跟他们一问一答,邀请两人进屋。

洋楼里还存着保良局女童的衣物铺盖。乍一看,这楼就是个女生宿舍。

林玉婵出示证件,表明这些都是自己收留的孤女,并非暗娼窝点。

包探礼貌地求上楼。林玉婵主动开卧室门。

里面空无一人,只是间最寻常的妇女闺房。天气炎热,窗户半开,被微风吹得摇曳。

两个包探不好多窥探,告了声罪,让林玉婵签了张文件,客气离开。

她锁好门,慢慢放松下来,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许久。

没有人再窜出来吓她一跳了。苏敏官藏身之技精湛,此时大约已无人找得到。

林玉婵打起精神,找出汇丰保险箱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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