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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脸,灿烂地一笑,大大方方吻他的脸颊。

“啧啧,多令人感动啊。”马克·吐温夸张地抽鼻子,“相信我,当我娶到莉薇以后才意识到我之前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三十年的时光。我应该一生下来就跟她结婚,而不是把光阴浪费在吮手指和弄湿尿布上……”

大作家对尿布有执念。林玉婵笑道:“不回去看看小苏西?”

“哦,对了!那么,拜拜。”

林玉婵大笑,谢过在场诸位,挽着苏敏官的手,一齐离开市政厅。

“证。”

市长黑着脸提醒。

她脸红到脖子,慌忙将花纹厚纸的结婚证明封入信封,收进包里。

把结婚证忘在办公桌上的新人,从这市政厅盖起来以后她大概是头一个……

苏敏官大大方方伸出胳膊,让她挽住。清新的北风吹拂她的头发。

软绵绵的冬日阳光,给路边未化的积雪披上一层暖色。教堂钟声融化在空气里。路边民宅里有人在拉手风琴,奏着殖民时期的古早民歌。

色泽明快的洋楼错落在道旁,院子门口竖着漆成黄色或绿色的信箱。胖胖的面包店老板叫卖新烤出的百吉饼,爱尔兰酒吧里的凳子朝上翻着,凳腿间嬉戏着两只小猫。小小的书店窗台上摆满蓝色花盆,橱窗里摆着《汤姆叔叔的小屋》 。当地法院的围墙上贴着几张竞选广告。却被旁边一个印刷粗糙的巨大海报抢了风头。那海报上毫无花哨,只是手写着两个巨大的单词:

WOMAN SUFFRAGE!

(妇女选举权)

林玉婵真是爱极了这个小镇。

因是圣诞节假期,公共马车上没什么乘客,两人相当于包了一整辆车。

苏敏官低声叫她:“苏太太。”

她笑着答应。

“老婆。”

她答应。

“夫人。”

“……”

“娘子。”

这太羞耻了!林玉婵拒绝出声。

偏偏他眉梢蕴笑,睁着一双弧度优美的眼睛,很期待地盯着她慢慢变红的脸颊,又深情款款地叫一声:

“娘子——”

林玉婵咬咬牙,放粗嗓音,学北方声调。

“孩儿他爸!老头儿!”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苏敏官被无声闷击,气急败坏地扭过头,观察窗外的厚厚积雪。

林玉婵无声大笑。跟她比脸皮?再修炼一百年吧。

她握拳,不太习惯戴戒指,手心有些陌生的异物感。

“感觉如何?”

她靠近他肩膀,采访。

苏敏官不理她,被她拱了拱催促,好半天,才低声笑道:“我小时候想的娶亲,是吹吹打打,是烟味呛人的应酬,拜长辈拜宗祠,磕头到头晕,最后被无聊的人捉弄一夜……不是这样的。”

“因为今天你不是娶亲。”林玉婵纠正他,“是结婚。”

他又笑,感觉不出太大区别。鸦羽般的睫毛随着马车的节奏轻晃。

“有没有觉得早该这样?”他反问。

轮到林玉婵窘迫,半天,才说:“现在正好。”

心理上并没有“我嫁人了”的仪式感。她可不会就此脱胎换骨,变得规规矩矩,该堕落还堕落,依旧会惊掉世人的下巴。

身边的男人依然是她的paramour,那个和她一起搞钱的生意伙伴,那个让她脸红心跳的秘密情人。

苏敏官从包里摸出那一沓市长亲嘱。

在哈特福德当市长也真闲。大概也是自己研究上瘾,将怎么把这桩仅限于康州的婚姻变成全球有效,写了十几页的攻略。

“这个好沉。”他抱怨。

“但是字很好看。”她说,“而且人家写了几个钟头呢。”

苏敏官想了想,便打消了将它丢掉的念头,复装回包里。

他忽然又问:“今天几号?”

圣诞节过后一天。但按他的思路,问的是农历。这就没法脱口而出了,在美国呆了几个月,用的都是西历,旧历早忘了。

林玉婵懒得算,于是回:“不用记。”

但愿她将来忘记结婚纪念日,别被他揪小辫子。

马车拐上另一条路。一块漆黑的石头从积雪里冒出头。那是康涅狄格州和马萨诸塞州的界碑。上头被人放了个圣诞花环,一半埋在雪中。

苏敏官轻轻吁一口气,托起林玉婵的手,吻一吻那枚戒指。

“可以摘啦,阿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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