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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闪电照亮这张面孔,双目微挑,瞳仁漆黑,嘴唇殷红,如冰雕雪琢的面孔,确实称得上冷艳。

“漂亮”一词,便如当年不堪一般,相当刺耳,令他耳边嗡鸣。但徐千屿的眼神中带着真心实意的憧憬,便成了一种纯粹的夸赞,能让人在这般炙热而天真的迷恋中,短暂地褪去杀意。

“不是观音。”沈溯微亦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平静解释,“就是普通的女孩。”

“然后呢?”徐千屿知晓这个秘密,相当兴奋。她又撩开沈溯微头发仔细地凝视。

这次沈溯微没有躲避,任她观看。

环痕落在一身霜寒剑气的师兄身上,有种令人说不出的感觉:既令人扼腕美玉有瑕,又为这种缺憾和矛盾而神迷万分。

徐千屿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忽将做出惊人举动:她将自己右耳上的滴珠耳坠捻下来,想戴在师兄的耳孔内,笑道:“让你更漂亮一点。”

手被沈溯微一把攥住。

徐千屿与他的阻拦较劲,也发了狠,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玩闹一般非要戴上去。

沈溯微直直地看着她。

徐千屿不明白折辱和践踏的真正含义,她有一种天真的恶意,令人不忍苛责,又极为可恨。

沈溯微将她手腕强行压在墙上,咬上她的脖侧。

徐千屿怔愣了一瞬,师兄沿着下颌吻至她的脖颈,那吻的感觉和之前全然不同,有种挑衅和恶意,三两下便如失控火焰,连同她一起焚烧殆尽,燃烧向下时,徐千屿感觉到了刺痛。

她的皮肤果然非常薄,沈溯微稍一用力便咬破了脖颈,她吓得当即喊了一声,沈溯微便停下。

徐千屿贴在墙壁上,背上衣衫被冷汗浸透,凉意侵身。她见鬼一般摸向脖子,又凉又痛,方才压下那种巨浪高掀的感觉,一切膨起的都在缓慢地尘埃落定。

外面暴雨冲刷,凉风席卷,她瞥见沈溯微冷凝的侧脸,试探般看向她:“你问我然后?然后我杀了三十六个人,此后便不用扮女孩。”

徐千屿顿了顿:“你杀的是魔。如果你杀人的话,便不能入道了。”

沈溯微没再解释,一掀被子躺下了,异常安静。

徐千屿两手空空,耳坠已经被没收,她终于反应过来,大约是方才哪句话或哪个举动,惹恼了师兄。

可是徐千屿又摸了摸脖颈,都咬见血了,亦很委屈。

沈溯微听着旁边窸窣动静,仿佛会读心一般:“不甘心,你可以咬回来。”

话音未落,徐千屿便扑过来扯开他的衣领,在他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尝到那松竹气味中掺进铁锈味,方才停下。

沈溯微一声没吭,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以嘴唇轻碰那伤口,仿佛幼时安抚扯破的玩具一般。

沈溯微突然将她推开,将领子扯回去。

半晌,他的手伸过来,在她颈侧伤口上摸了摸。

徐千屿感觉先是疼后是痒,再一摸,伤痕竟已经消去了,光洁如初。

“天亮了便都忘了吧。”沈溯微清淡道,“师妹。”

沈溯微从来不刻意喊她师妹,这声“师妹”敲进徐千屿心里,听得她心里发闷。

徐千屿抱膝坐了半晌,又摸脖颈完好无损的皮肤,好像哪里都少了一块,忽觉还不如像刚才一样痛着。

她忽而探手去摸沈溯微领中,指尖摸到了濡湿血迹,便飞速收回手。

她的咬痕还留着。

徐千屿心中郁结烟消云散,这才抱着沈溯微的袖口,安稳地睡下了。

*

半夜雨势渐大,整个蓬莱仿佛浮在潮湿的雾气中。惊雷一起,徐千屿翻个身,将脸埋在进沈溯微怀中。沈溯微单手将耳坠抛在桌上,伸手抱着她。

半梦半醒间,他在白光中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背景,发髻高挽,四只珊瑚红的发簪横插,露出一截苍白得脆弱的脖颈。

母亲多年来从未入梦,沈溯微浑身血液如冻凝般。

“对不起。”半晌他道,但还是僵硬地将徐千屿抱着。仿佛这不是一张床塌,一撒手便是万丈深渊,“我……”

他能感觉到,他不在他该走的那条路上,而是在另一条路上愈陷愈深。

今日梦魇,约莫便是对心内的犹疑的发问。

幼时他曾经问过母亲很多次,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母亲道:“等你登大道成仙,便好了。”

他仰起头:“不能恨吗?”

“不能。”

母亲抚摸着他的发顶,“等你做了仙人,便会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到时你会发现眼前一切烦恼忧惧,都如过眼云烟,里面的每一个人。”

“很好的地方是什么样?”

话本内的仙乐佛国是什么样,那便是什么样。

他转过头,反正从未见过,只能靠幻想。

登仙之路是万物的解脱。

每当想不明白,或是痛苦煎熬,都总有一个答案,等在前方,得之可解。

也有逼入绝境,忍无可忍时,他可以将石片磨得扁平,从黑暗的缝隙击出去,割断看守的喉管,他比划了千百次;另外他发现自己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强。

他摇醒母亲说:“我们杀出去吧,不想呆在这里了,如果失败了就死在一起。”

一巴掌脆然拍在他脸上,打碎了另一个可能。

母亲道:“你想杀谁,先杀我。”

他怎么可能杀她呢?

那日也下大雨。雨水漏入地下栖身的狗洞,浇在发顶,掠过脸颊,手上青焰连同身上的煞气,都被雨淋熄了。

……

“孩子,不必同我说对不起。”明霞公主以柔婉的嗓音道,“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什么。那时你太小了,我只是想个法子,让你活下去。”

“可是,你……”

话锋陡转,她悲哀地回过头,一张曼丽的面孔上,萦绕着黑色的魔雾,黑色如墨沁入如雪的眼白中。

沈溯微瞳孔紧缩。

徐千屿忽然将他抱紧,她握着他的手臂,直至白雾散去,幻影消逝。

沈溯微面色如常地帮徐千屿盖上被子。

他毕竟已经长大,不会为噩梦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