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夙愿(六)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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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蝶飞上去,面对尹湘君却有些害怕,想要折返,一道神识自徐千屿体内迸出,捉住了幻梦蝶。
她在修炼神识之前,便有可御万物的强大意识,此时这缕神识更如浩然剑气挟住了它,不容置疑地将它推出了洛水的境。
洛水奄奄一息,嗤笑一声,竟没有阻拦。
徐千屿持剑,像鱼一般在气泡间逡巡着,没有感觉到沈溯微的气息,便将其拨到一边。她终于找到一个气泡,拿剑划开一条缝,硬挤进去。
外面,尹湘君满意地看着重归平静的河水。方才一击,应该已经将所有隐患尽数镇压下去。只等天雷劈死太上长老,气运加身,叫他彻底成神。
巨大的神像垂下金色眼睫,缓慢地打了个哈欠。
亦没有注意到,自河中飞出的一只小小的幻梦蝶,如风中花瓣沾在他身。
*
沈溯微已在北商宫生存了一年有余,母亲说的人还是没有来。
他日积月累地扭转众人对朔月公主的印象,令宫人习惯公主的性情从跋扈变成冷漠阴郁。贵妃甚至有几分满意,因为公主年幼时像个野兽一般,如今终于呈现几分贵胄的优雅,可以讨陛下欢心。
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在充足的阳光和灵气滋养下,沈溯微原本羸弱瘦削的身量开始如竹节拔高。
北商君将贵妃打横抱起,她喂了他一枚葡萄,嗔道:“月儿长得有些太快了,前些日子裁的衣裳,到了月底又不够穿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北商君扫向坐在对首、一身黑衣的朔月公主缺乏血色的面庞,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朔月公主从前上蹿下跳,如今竟然可以如此安静地品尝糕点,简直像是长成另一个人。
北商君挥挥手,令内侍过来。
沈溯微看不见对面的端倪。近日频繁的宴饮,令他殚精竭虑,心盲再度复发。但他现在可以冷静如常地吃东西,不会令人觉察不妥。他正在饮酒,忽然什么东西跃上桌案,打翻了他的盘盏,发出凄厉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只金丝猴灵兽,是朔月公主那只死去的灵宠的同胞幼崽,只是长得不够可爱,所以被留在了兽园。它熟知朔月公主的气息,原本应该对她俯首帖耳。此时被内监抱上桌,却对沈溯微充满陌生,又仿佛嗅到他手上沾有同类的血,半是惊恐半是忌惮地大叫起来。
叫声充满敌意,沈溯微僵在原地,能感觉到对面几双怀疑的眼睛看来。忽而金丝猴的叫声一停,身子瘫软下去。他嗅到血的味道蔓延开——金丝猴被人砍杀了。此人的剑术极高,杀意不外露,竟然在他没有感知的情况下近了身。
血气中混杂着一丝香气,随后一只细腻、柔软、温暖的手捉住了他的手,他惊而甩开,却被剑气操纵的丝绦缠紧,坐在椅上不能动弹。
“你要往哪里跑呀?”徐千屿坐在他身边,忍不住环顾四周,邀功道,“其他的人,不对,魔,都被我杀了。”
沈溯微这才听到殿内变得极为安静,魔气亦被肃清。这个说话的少女,身上没有魔气。他从她的气息中判断来人身形,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添酒婢女。
是谁?
化身添酒侍女的徐千屿见他面无血色,直直坐着,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试着去碰他的手,一碰,他便将手缩回去。他发髻高挽,着宫装,施淡粉,从外表看去,全然是一位苍白瘦削的公主,很难看出真容。
徐千屿盯着他好一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让他不要害怕,从境中把自己兔子的布偶拿出来,轻轻塞进他怀里,未料沈溯微甩手将它丢出老远。
有金丝猴在前,他对这种毛绒绒的东西有了阴影。
徐千屿双眼睁圆,她哪里见过沈溯微这般对她,有些恼了,倾身一把将他搂住,沈溯微身上佩环叮咚,没能推开她,整个僵住。
这个女孩搂着他的脖子,透露出一种霸道占有的姿态,就像朔月公主搂着她的金丝猴。但他从未和人挨得这么近,她身上清甜的香气和暖意源源不断地朝他身体内涌。沈溯微触碰到坚硬、冰凉之物。她手上拿剑,他一瞬间便想起母亲说过会来搭救他的人:“你是修士?”
“是呀。”
“你会带我入仙宗?”
“带你入仙宗的应该不是我吧。”徐千屿眨了下眼睛。
沈溯微终于将她推开,触碰到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柔软的身体,他猛地收回手,难以启齿道:“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女孩子。”
沈溯微惊在原地。
徐千屿抬起下巴,注视着眼前黑衣的公主:“你日后还要迎娶我,与我做道侣,所以你当然不能是女的。”
她冒犯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令沈溯微的耳梢染上一层绯色。
“既然不是带我走的,那便快离开罢。”他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摸到酒杯抿了一口,“留在此处会连累你。”
此处偶有修士路过,皆为完成仙宗任务而来,但没有一桩任务是他。她这个年纪,就算在仙宗内也只能是小弟子。
“我是想带你走,可你若不醒,我如何带得走你啊?”徐千屿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听不明白,冷漠道:“你冒犯了,退下。”
徐千屿亦听到外面传来宫人的动静,她知道他是怕人发现他们的对话:“外面还有些没料理干净,我去了。三日后又是宫宴,届时我会回来,你等我!”
面前气息消失,她利落从花窗翻出去了。
满堂尸体中,只有带着血腥的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帘栊扫过沈溯微的手背,有些发痒。
烈酒入喉,他心里想,太奇怪了。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
他没能得知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说话的声音脆而甜,语气颐指气使,一看便是被娇宠坏了的角色。有朔月公主在前,他应该是极惧怕这样的人。
也应该是很厌恶。
可是兴许他的日子枯寂了太久,紧绷了太久,在他着裙装时,宫人替他梳妆时,他走在宫道上时,夜里躺在床上时,最该小心提防的时段,他竟走神了。
也许是因为她冒犯地说他日后会“迎娶”她,这话如落进心中的种子。他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构想她的样子,像是幻想着远方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