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苏倾不想拿导演的事情惹他心烦,就说:“我约了人拍一组照片。”

顾怀喻看她半晌,骤然问:“约谁?”

苏倾停了一下:“一个摄影师。”

顾怀喻默了一会儿,垂眼说:“你要拍照片,怎么不找我。”

几个心里有分镜、有构图的从业者拍不好人像的?

苏倾怔了一下。他毫无征兆地拿出手机,照着她咔嚓拍了一张,照片里苏倾站在窗边,穿一件小翻领厚外套,头发披在肩上,乌黑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睁大。他刚才拍得仓促,现在看到才发觉人的轮廓有点拍糊了。

苏倾老实地问:“你也会拍照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移到垃圾桶上,可是最终没点下去,指头一收把屏锁了,满眼的黑:“去吧,明天下午不用来了。”

内河边上的新城soho是一片艺术产业园区,一片旧工厂改造的,还保留着原来的烟囱水管,走工业风,聚集了一大群文创产品从业者。

苏倾提早到了,因为秦安安的工作室也在其中的一栋楼里。工作室是开放的,她说过要带她参观。她一进门,休息间隙的秦安安就把她领进去。

“你真是分秒必争呀。”秦安安套在浮夸的德式军装礼服改造的裙装里,跺着一双光溜溜的腿,跺得肩章上垂下的黄色流苏直晃,“勾搭上秦淮河没?”

桌上放了好多画稿,无脸小人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秦淮是做导演的,连构图设计稿都是像分镜一样一帧一帧的。

苏倾边看画稿边老实说:“还没有。”

“怎么这么没用啊你?微信都给你了还搞不定。”秦安安讥笑地扯扯她的脸颊,

“用用你这张小脸行不行。”

苏倾注意到她脸上扑了黑粉,眼线勾得很硬气,鼻影也重,上的裸色口红,上唇上贴了一颗钻。

这是男妆。

苏倾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问:“你在拍什么?”

有人喊她了,秦安安应了一声往棚里走,顺手拿了桌边靠着的一杆儿道具枪,“胡桃夹子知道不?”

苏倾摇摇头。

“胡桃夹子你都不知道!”秦安安理理头发,“就是一小兵手办变成人了呗,你有童年吗?去去自己查去。”

苏倾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安静地看,坐得很文静,膝上放着包。

刚才她查了一下胡桃夹子的故事,再看摆出姿势的人秦安安,就有些懂了。她由制服改造的裙子,呆滞的表情,和一双扭曲僵硬的腿,竟然那么美的。她入神地看着,一动不动,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小巧的人偶娃娃。

秦淮个子不高,白净,一身黑色休闲装,普普通通的南方男孩,一边拍照一边简略地指导动作。

拍摄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苏倾。他知道那是谁,明星经纪人,想尽办法找他出山导戏的。他本来不想理,因为他不愿再碰影视剧了。可是这会儿她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吸引了他。

她不是在发呆,是在认真看着,怎么会有人看这种无聊的拍摄过程这么认真的呢?

她眼里的光芒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她是看得明白的,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光这种孩子样贪看的眼神,就触动了他,竟让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拍摄很快结束了,因为秦淮挥挥手说:“小秦,不行,你的眼神不在状态。”

秦安安气得吐火,苏倾却懂了。

她想起秦淮发过来的那几张真人娃娃的照片,那些女孩的眼睛里不只是呆滞,还有慢慢苏醒的新生儿一样的贪恋。

胡桃夹子变成人了,那一瞬间,他拥有了**,得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世界啊。

秦淮背着相机走过来了,语气平淡:“苏倾是吧?”

苏倾跟着秦淮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到了楼底下,秦淮开玩笑似的打量她的牛仔裤和翻领外套,玩笑里掩不住的讽刺:“苏小姐,穿成这样拍片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倾梗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夹道没人,带着铁锈的工厂大门,阴天底下沉郁的青黑色,是个很不错的景,秦淮心里有点痒。

他拍片一向有瘾,一天拍不满意,他就想没吃饱一样浑身难受,这会儿他很想再拍点什么补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苏倾:“刚才你听懂了没?”

“什么?”

他觉得她这个迷蒙的表情就很合适,相机利落地从脖子上摘下来,“就我刚跟小秦说的那些,她不懂,你明白了没?”

苏倾很聪明,包放在石墩子上,就自觉地朝那扇大门走了:“我试试。”

秦淮的目光像检验商品一样审视地扫过她的长发,脸,脖子和身体,落在她脚上,皱了皱眉,“鞋,脱了。”

冬天的室外,一呼气都是白雾,可苏倾二话没说,一双小皮鞋利落地脱了,还回头看他:“袜子呢?”

秦淮心里有点儿触动,他觉得和苏倾合作真是太舒服了,因为她懂了就不废话,不懂也肯信人。

他说:“也脱。”

四点钟了。

顾怀喻还坐在工作室里拉片,投影屏幕上是一个漫长的限制级镜头,**的外国女演员,躺在玫瑰花瓣铺满的大床上撩动双腿。

顾怀喻眼里清清明明,就像当钳工时面对着引擎盖下的无数机械零件一样,审视的,鉴赏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

可他发现自己有点走神,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他看电影会全身心浸入,像上学的时候,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连窗外蝉鸣声也听不到。

但是他走神了,西落的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绿萝旁边的桌子上,落下一条条的平行斜带,他垂下眼,伸出修长手指,抵着花盆一推,慢慢地把它推到了阳光丰盛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天电梯坏了,苏倾怀里抱着它爬了十六楼,他打开门的时候,叶子上面是她的小脸。

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睫毛也是濡湿的,下面一双乌黑眼睛,柔软地看着他,竟然对他毫无戒心地笑了:“楼道里这两天刷漆,我给你拿盆花。”

他无意识地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到了那张有点被他拍虚了的照片。

共事五年,他第一次存了一张苏倾的照片。

照片里苏倾双眼微微睁大,他忽然觉得好多多出来的细节,正争先恐后地冒进他的眼里。

她微翘的发梢,外套里那件杏色衬衣皱皱的领口,领口下她挂着几根细长发丝的白皙皮肤。

他静默地点了一根烟,像是在看着她出神,手指轻点在那块地方,点得照片颤动一下,又轻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