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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地拿起他操作台上的玻璃环来看,它并不像其他孩子的作品一样是某个具体的物象,而是非常抽象的、几何化的有缺口的圆形,而且它是有颜色的,一端呈现出沉淀的浅蓝色。

她惊奇地发现,随着她的手的触摸,那蓝色迅速向另一端蔓延了:“天哪,这是什么?”

“温度计。”那个男孩子坐在座位上淡淡地答。孩子们都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着,

“你在里面灌了什么?”老师问。

“酒精。”他垂下眼睛。在心里补充,和0.5cc的蓝黑色墨水。

“我知道。”有人说,“其实就是热胀冷缩的原理嘛。”

“可是外面到处都是温度计,为什么不直接买一个呢?”

孩子们是无法理解的。

老师五味杂陈地想。温度计是精密仪器,而精密仪器是科学的象征,并非一节手工课可以承担。

这个玻璃圆环锻造得光滑且完美,厚度均匀,刻度的间距和位置都经过复杂的计算,他借助了计算机和锻造仪器,且一定操作得很熟练。

这个叫y的混血男孩在班级里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走路有一点轻微的不自然,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出过严重的车祸。但他的科学类科目成绩非常优异,已经被联合政府国立中学录取。

这样的孩子,同别人一定是有点不同的。

老师将温度计小心地交还给他:“y,让我们为你优秀的作品设计一个漂亮的包装盒吧。”

“加一个蝴蝶结可以吗?”他忽然抬头道。

“当然可以。”老师眯眼笑起来,去材料室取纸盒和彩色绸带。

“为什么把它做成环形呢?”这个时候,那个做花鸟屏风的中国男孩好奇地问y,“我从来没有见过圆形的温度计,恐怕它在准确性上有些问题。”

“不需要太准确。”y说,“只是好玩。”

也许是因为文化相通,他没有多少抵触心理,甚至同这个男孩聊了起来:“你不觉得它很像‘加载中’的图标么?”

“哈哈,确实。”男孩笑起来,仔细地凝眸看着这漂亮的圆环,“不过,我觉得更像中国古代的一种玉制品‘玦’。”

y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枚被包装在海军蓝盒子里、扎着银色绸带的温度计,最后被摆在了家里的茶几上。

“这是我手工课的作业。”他飞快地瞥了苏倾一眼,随意道,“送你了。”

苏倾拆开包装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惊喜,她一面拆一面轻笑着,黑色的眼瞳纯净得像一汪湖:“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的礼物。”

“嗯,你拆吧,我先写作业了。”男孩没有再看她,挺直脊背走进房间里。

第二天他发现它被一条细细的渔线绳精心拴着,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随着她弯腰铺床的动作来回摆动。

“这是温度计。”他诧异地喊起来。

“我知道。”她笑起来,低头看看它,笑涡愈加天真愉快,“太好啦,我现在看温度非常方便。”

“哪有把温度计挂在脖子上的?”他扑过去就要把它卸下来,“快给我摘下来,蠢到家了。”

“不。”苏倾摇着头,捉迷藏似的躲着他,最后被他逼到角落里,还坚持抬手格挡住他的手,牢牢护住了胸口。

“这是y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他的动作猛然停止了,将头偏向一边。

“又不是只有这个。”他的睫毛颤了颤,极小声地嘟囔道,“这算什么?”

以后还有更好的。

——多的是更好的。

夜幕降临时,苏倾敲敲门,轻手轻脚地走进y的房间。

缩在被子里的男孩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苏倾抚平裙子,慢慢地坐在了床头,帮他透出的瘦弱脊柱的后背盖好被子,随后从一片树叶书签那里,展开了那本铜板纸书。

床头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映照着她的侧脸和长睫,使得这幅画面格外安稳静谧。

“老木匠给匹诺曹买漂亮的衣服,买来书包、书本,让他去上学……”

她细柔的声音响起来,睫毛轻轻颤动着,那双黑色眼睛格外专注,与其说是在念,不如说是自己沉浸其中。

一开始提出要哄他睡觉的时候,睡衣裤脚拖到地上的y表现出极大的抗拒:“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你的年龄就是属于儿童的类别。”她看了看手上的彩色的绘本,“如果你真不想要的话,那就算了。”

“……”

最后,他还是允许她在床头念绘本,因为他的父母从未这样做过,他心里也感到一丝好奇。

直到她念完了一本厚厚的格林童话,又念完了一本安徒生,最后拿起了她从地下室偷出来的这本《匹诺曹》。

y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转过身来,拿额头偎着她的裙摆——他似处在虚幻中,越来越分不清楚她和真人之间的区别,也懒得分清。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时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听到她的心跳声。

铜版纸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翻了一夜,书页上露出女孩乌黑的专注的眼睛,她的眼尾稍稍挑起,这双明艳的眼睛里,却盛着懵懂的、略显娇憨的神色。

“‘爸爸,我去上学了!’小木偶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地离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