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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好像可以尝试一下。宜鸾重新朝对面张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知道太傅就在那里。大冷的天,坐在云雾里,湿气多重啊。自己要是这时候送了斗篷过去,说不定太傅会感激她,感激之后,进而产生保护欲。

打定了主意,还是试试吧,富贵险中求嘛。回身对排云说:“你回去吧,我要与太傅独处,促膝长谈。”

吩咐完,一手抱紧斗篷,一脚踏上了索桥。可看这桥,上下各绷着两根粗麻绳,底下的板子排列不怎么紧密,透过缝隙能看见桥下的万丈深渊,心头不由一阵哆嗦。

她畏畏缩缩,裹足不前,看得小道童和排云都着急。小道童说:“莫如我送殿下吧。”

排云则给她鼓劲,“太傅都能过去,以殿下的分量,绝不会把桥压垮的。”

也是,多虑了。宜鸾横下一条心,终于踏上了索桥,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看,只管盯住前方就是了。

但是这索桥好长,走到中间的时候荡悠悠,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冰冷的气流从鬓边擦过,冻得她耳廓直发麻。

说实话,她现在十分后悔,到底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想原路返回,却发现已经走了好远,回去不合算,还不如一鼓作气走完。

憋上一口气,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那个孤独的山峰被云雾包裹着,不多久连眼睫上都沾染了水珠。她自小长在砻城,从来不知道中都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世外桃源,像仙境,反正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与人间一切无关。

还好,索桥终有走完的时候,她看见前面的桥堍了,依稀还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白塔。等迈上平地,她才敢深深吐出一口气,回头看,身后云雾重重,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了。

不过这白石峰,比她想象的要大,本以为至多一两丈面宽,没想到实际不比对面的道场小。照这方圆,建个屋子,拉个晾衣架,再养几只鸡鸭,都可以宽敞地过日子了。但这是太极观的产业,就得有道观的风格,崖边一棵枝干弯曲的老松树,松针松塔落了满地。柔软蓬松的地衣上摆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太傅就在石桌旁坐着。低垂的眼睫,半落的长发,看上去真有闲云野鹤的旷达风度。

不知是看书看得出神,还是压根不想理她,总之太傅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宜鸾走过去,十分虔诚地叫了声老师,“我听素一说,老师不曾带厚斗篷。山里冷,我把自己的斗篷匀给老师吧,望老师不要嫌弃。”

太傅自然没接,态度倒是很和善,说多谢殿下,“臣不冷,殿下的好意心领了。”

宜鸾抬了抬手,“老师是怕女款,穿着惹人笑话吗?我这斗篷做得宽大,而且没有绣花,看不出款式来。”

太傅待要拒绝,宜鸾决定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了,“带都带来了,总不能一直让我拗在手里,我胳膊都酸了。”边说边展开,一下子扣在了太傅肩上。

女孩子的斗篷,混合着幽幽的花香,男人穿上确实不相宜。可是三公主眼疾手快,已经把飘带系好了,然后讨好地问他:“老师,暖和吗?”

太傅站起身,有些无所适从。宜鸾观察了下,身围是合适的,就是长度尴尬,吊在小腿肚上,便不无遗憾地说:“好像短了点啊。”

太傅要解开,她惊叫着不要,“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老师就不要害羞了,免得受冻。”

太傅被她那一声叫,着实惊得一跳,抬起的手顿住了,最后不情不愿地放了下来。

“像借衣穿这种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宜鸾大度地说,“你我是师生,师生如父子,什么都好说。”

可惜太傅不领情,“臣不敢,殿下的父亲是先帝,万不可与臣论父子。”

也成啊,宜鸾愉快地想,关系弄得那么复杂确实不好。她裹紧自己的斗篷,在太傅对面坐了下来,四下看看,赞叹道:“这地方像人间仙境,冷是冷了点,但风景独好,老师真会挑地方。”

太傅原本是要在这里安静读书的,结果她一来,耳边就变得乱哄哄。

两眼盯着书,对面的人却在不停干扰。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发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这白石峰,怎么能轻易回去。

宜鸾一手托腮,含笑道:“我不回去,在这里陪陪老师。”

太傅漠然看了她一眼,“臣读书喜静,殿下在这里不便,还是快离开吧。”

这样直撅撅赶人,多不好!宜鸾无辜道:“老师是怕被人看见,你我在此独处吗?我来前问过道童了,这地方四面绝壁,不会有人闯进来的,老师只管读你的书,想说话的时候,学生是现成的,不会让老师觉得孤寂。”

看来这书是彻底看不成了,太傅很无奈,干脆把书合了起来。

两两对望,太傅道:“三公主,你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或是有什么目的想要达成,欲令臣助你一臂之力?”

这么直接,让宜鸾没想到,准备好的循序渐进居然派不上用场,着实让她乱了阵脚。

上回大柳树下,自己已经和他提起过和亲那件事,他秉公办事,半点没给她讨人情的余地。既然如此,必要的时候可以不留情面了,但又不敢真正得罪他,只好旁敲侧击着:“老师,今日午真怎么没来?”

提起午真,太傅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淡声道:“他身体不适,留在官署休息了。”

看吧,果真不适啊。宜鸾的脑子里全是不可描述的内情。隔了好几天了,午真的身体都没有复原,看来战况激烈得很啊。

可能因为设想太澎湃,她的眉飞色舞全落进了太傅眼里,太傅皱起了眉,“殿下找午真,有什么事吗?”

宜鸾说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接下来还是得进一步提点太傅,便道,“我今年十七了,老师知道吧?我前几日去两位阿姊家中,发现在外建府好处真多,不必受人约束,可以自在为王。老师,我也想建府,可惜无人为我做主,只有来求老师了。”

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吧?公主未婚不能建府,既然想建府,那就说明想谈婚论嫁了。

本以为太傅这样聪明的人,稍稍一提点就能明白,结果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凑巧的事,太傅把她想得太简单了,冷着脸问:“你想向我借钱?”

借钱?宜鸾一脸震惊,“借什么钱?”

太傅道:“公主建府,耗费巨大,凭殿下的岁俸恐怕难以达成,因此殿下打算举债?”

不得不说,太傅果然是惊世奇才,她没想到的事,他先想到了,而且因果严丝合缝,挑不出毛病来。

那么照着他的思路,或许可以衍生出新的办法。有了钱就离开中都,九府七十二州,总有她能去的地方。遂转变了想法,姿态放得再低一些,微笑道:“不知老师,手头方便吗?”

太傅眼神寡淡,拒绝得毫不犹豫,“臣没钱。”

宜鸾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相信如此一位权臣,居然会说没钱?

“老师当了十年太傅,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老师!”

太傅说:“臣与殿下只谈课业,没有钱财上的往来。”

也就是说交情不够,不能借钱,太傅真是把人际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路不通,看来还是得回到原路上。宜鸾来前其实准备了很久,但总觉得有风险,心下犹豫不决。然而细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实在太可惜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黄道吉日,就别客气了。

于是正色唤了声老师,“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觉得老师仅是发愿终身不娶,天长日久恐堵不住流言蜚语。我受老师教导一场,钱权拿不出,但我可以出人。老师娶我吧,我给老师打掩护,白天与老师举案齐眉,晚上给你们铺好鸳鸯被,绝不讨嫌,绝不吃醋。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师您看,要不要点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