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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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得庸浑身颤抖,骇然不已,自然猜到田英卓是被逼自尽,二品大员尚且是这般下场,何况他一个不到五品的通判?
赵白鱼作势要走:“看来你的确忠心,我便不强求,过几日判决下来,也能结案定谳,你估计是秋后处斩吧。”
“等等——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麻得庸抓住赵白鱼的衣摆,抬头看去,见到那张俊秀温和的面孔忽然语塞,迟疑地问:“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某姓赵,京都府里一芝麻小官。”
麻得庸愕然失声:“——是你?”他脑子一转,更惊骇:“你是新任漕使赵白鱼?”
赵白鱼笑望着他。
麻得庸瞬间颓然,还能说什么?
原来去年京都府一行就被人家盯上了。
技不如人,自当认输。
“赵大人,您果然如同说书里一般。”刚正不阿,谋略过人,却不知他和昌平公主斗到最后,谁输谁赢?“你来找我,是要从我这里找出殿下的罪状?我提前告诉你一声,我是经常替殿下看货出货,手里却没任何审计账簿,单凭我这张嘴也指认不了殿下,如果要我当人证,怕是竹篮打水。”
赵白鱼:“我问你,当日京都府撞翻的官粮,你们是从两浙买的?”
麻得庸:“也有两江、广东和福建的。”
赵白鱼:“南方各省每年籴粮的数目都根据前一年粮食收成进行调整,你们去年从两浙收了那么多官粮,不怕今年交不上朝廷的籴粮岁额?”
麻得庸:“不瞒大人,周边四省三十八府每年的粮食收成都会瞒报。”
瞒报实属寻常,譬如之前的淮南漕使司马骄通过匿田、藏田等手段贪污税收,实际也是瞒报粮食收成的情况之一。
“当时的两百万石官粮,有一半是从两江的粮仓拿的,剩余一点分别从周边四省粮仓挪一些,再从两浙挪了大约八十万石的粮草。”
赵白鱼突然厉声呵斥:“你们敢碰粮仓?!”
粮仓何等重要,关乎天下民生,倘有不测,监守粮仓的人直接砍头,少有上诉求情的机会。
“粮仓被挪用,没人发现……哦,我倒是忘了,四省三十八府的官早就拧成一股绳了。不对,我赴任时,去看过粮仓,里头全是粮草——你撒谎?”
“不是,小的哪敢?”麻得庸小心翼翼地觑一眼赵白鱼,小声说道:“如果大人现在再去粮仓看,捅开麻袋就会发现里面装的不是当季好米。多数是陈米……两江还算好的,其他穷点的地方,说不准是米糠。”
赵白鱼倏地站起,负手看向庭院水缸旁边的一棵杂草,灼灼日光驱不散官场腐败,自古如是,并无新事。
麻得庸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补充:“不过两浙的粮草并非官粮,是从粮商那儿买的。”
赵白鱼:“你和两浙粮商有交情?”
麻得庸:“有些交情。”
赵白鱼:“我需要一百万石的官粮,能不能买到?”
麻得庸满脸为难:“如果没去年入京献寿的事,能凑齐,但眼下我估计只可能凑到五十万石。”
“也可以了。”赵白鱼:“如何说服你认识的两浙粮商?”
麻得庸:“待我写封信便成。我曾与那粮商有过命的恩情,如果求到他头上,他必然会帮。不过……我真能戴罪立功?”
赵白鱼笑眯眯地保证:“我从不骗人。”只要他没犯其他罪。
麻得庸当即兴高采烈地写信。
拿到信的赵白鱼很快令人送去两浙。
***
与此同时,窦祖茂等几个官吏既是听赵白鱼的命令,也是听从赣商的暗示,令底下人乔装打扮成外地粮商先在洪州府的米铺采购,每笔买卖都是大手笔。
起初很顺利,连续四五日,凑齐二十万石官粮,弄得窦祖茂等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说是教训赵白鱼,怎么真让他买到官粮?
到第六日再去买却被所有米铺拒绝,官差假扮的粮商不满地质问:“昨天还能买,今天怎么不行了?”
店伙计拿出一块木牌,上面写俩字:售罄。
官差却眼尖地发现还有几人进去采买米粮,米缸也是满满当当的,顿感被敷衍,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针对我!”
店伙计翻了个白眼,官差许是演戏入脑,当即火冒三丈,推搡店伙计,一瞬从口角之争变成身体搏斗,场面尤为混乱,直到掌柜出来说话。
掌柜对着众人说道:“不是我不肯卖米粮,而是你们这几天买了太多,库存已经严重不足。再继续下去,米铺无粮,府内的百姓们到哪里去买?百姓还吃什么?近几日,各个商号的掌柜都来跟我反映,米不够了,得涨价,涨两倍……我硬是压了下去,我说米粮是给百姓们吃的,是填饱肚子、活命用的,怎么能随便涨价?叫穷人怎么活?我们商号是老字号,绝不干哄抬米价的事!”
“所以诸位老板,我阎家商号的米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提供大量采购,我们的米要留给百姓、留给穷人!”
“说得好!阎老板实在人!不枉大家的信任,时常到你们商号来买粮!”
人群里有喝彩声,群众情绪很快被带动。
“你、你们,有生意不做,你是疯了不成?少说些假仁假义的大话,分明就是怕我们抢生意!”
那官差还在叫嚷,没注意身后一个伙计眼尖地瞟见他外袍底下的官差领子,出其不意地扒掉他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官差公服。
“——是官差!官差假扮粮商买米囤米,意图哄抬市价,不让百姓吃平价米啦!”
除了奸商就是当官的最不受百姓待见,听到有人叫嚷官差故意买米囤米,再高价卖出,贪污压榨贫苦大众,再加上官差那身显眼的公服,顿时点燃众人怒火,群情激愤。
“贪官买米囤米,吸血百姓!”
“知法犯法,欺压百姓,狂悖无道!”
“滚!”
那官差神色慌忙,扭头就对上掌柜的眼色,一把将他推下楼梯大喊:“漕司籴粮,谁敢抗命?我告诉你们,买米是新任漕使赵大人的命令,你们这米不卖也得卖,否则抓粮商、封米铺,看你们还有没有生意可做!”
百姓敢怒不敢言,掌柜磕破头,血流满面,而官差嚣张得意地令人将店里的米都搬走,丢下几串钱,想了想又拿走一半。
掌柜看着洗劫一空的米铺,怒极攻心,当场昏死。
***
“昏官贪官糊涂官!”米铺附近的酒楼包厢里,幕僚目睹官差强买强卖的一幕,颇为愤慨地说:“前几天听闻漕司籴粮困难,粮商扬言不做赵白鱼的生意,想是赣商出手了。我还以为赵白鱼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回击,却是叫人假扮粮商大肆采购的馊主意!”
“少说点话。”赵重锦脸色不愉地呵斥:“没看见那掌柜和闹事的官差互相打眼色?人群里也有几个人心怀鬼胎,故意挑起百姓情绪,把矛头对准赵白鱼。分明是三方人联手演这出戏,要不是底下官吏烂透了,赵白鱼的法子很好用。”
幕僚:“……”
怎么说呢?
那法子是连他都觉得有失漕司使水准的愚蠢,如果赵白鱼当真如传闻中聪明的话,可他有状元之才的主公却夸赵白鱼的法子好用。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中邪了?
“昌平和赣商联手,两江官商都在挖坑谋害赵白鱼,他再谨慎小心也是个人,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我就怕整个江西省还凑不出三十万石的官粮,更怕除籴粮失败,还有准备将人逼死的更狠的招数。”赵重锦低声呢喃一句:“虎毒不食子,出手如此狠辣,果然是没有一丁半点的情分……”
幕僚:“您说什么?”
赵重锦定定望着下方,突然开口:“去漕司使府上,告诉赵白鱼今天的事。还有,”顿了很久,他才轻声说:“告诉他陈罗乌背后还有一个三爷。”
幕僚一惊,压低声音劝阻:“大人三思,我们调查很久才勉强摸到那位三爷的一点线索,拥有那样的智计谋略,还有两江铺开的利益网,如能为我等所用,将来便是一大拥趸。”
赵重锦抬眼看过去,冷漠得像是看一个死人。
幕僚识趣地低头:“卑下听令。”
***
“三爷?”
这是什么人?
赵白鱼咀嚼这两个字,同时疑惑赵重锦为什么突然示好,至于粮商的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倒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洪州府当天有十几个米铺发生冲突,扮外地粮商买米的人被揭穿是官差假扮,有过于激愤的人当场暴打官差,直接扭送官府,所有发生冲突的米铺被迫关门。
官差和百姓们都没当回事,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洪州府没有一家米铺开门。
店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子,上书:漕司籴粮,无米可卖。
从早到晚,漕司衙役跑遍全城。
落日之前,不时有官差满头大汗地回来汇报:“大人,东城的米铺都关了。”
“西城的米铺也都关了!”
“大人,府内数百来家米铺都关……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