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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和宜。”

胡和宜昂首挺胸颇是不服,因为来之前不肯跪下而被打断一条腿,此时背脊挺得再直也是歪的。

“采石场三百一十五条人命是我一人所为,和昌平公主无关!”

“官府账簿里还登记着采石场在李得寿名下,当日李得寿也在场,你撇得清吗?”

“大人有所不知,概因本官恋慕昌平殿下已久,那李得寿拿采石场会牵连殿下为借口欺骗于我,等我将人杀光了才发现上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官既然犯下滔天大罪,该杀该剐,悉听尊便,但与旁人无关便是无关,大人莫挟私报复,冤枉无辜。”

“你不怕连累家眷?”

胡和宜闭眼:“我在这官场混了二十年,说手里没点不干净的,谁能相信?我都不信!官场里上行下贿,钱银往来,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连陛下都不敢要求一个至清至明的朝堂。我当官替人办事,受了好处,分摊到家族亲眷身上,他们也借我的势享受普通人没有的荣华富贵,自然该想到出了事也要和我一起承担。他们有心理准备,不牢大人费心,该怎么判怎么判。”

赵白鱼讥讽:“你对昌平倒是真心实意。”

胡和宜不语。

“享受朝廷给的高官厚禄不做实事,备位充数,拿三百一十五条人命和家族亲眷的性命去保护你那自私到恶心的爱情,骂你猪狗倒是侮辱了猪狗。”

眼下无论什么痛骂对胡和宜来说都不痛不痒,这人贪权慕名,连替昌平办差都有算计利益所得,临了还真愿意为昌平孤注一掷。

可惜自私得令人作呕。

除了胡和宜等人,赵白鱼还问审六人,都是枉杀无辜,罪证确凿,没法抵赖的官,有的指认昌平,有的指认赣商,只有胡和宜咬死不承认和昌平有关。

“供状写完了?”

其中一个师爷上前说道:“都画了押,等誊抄一份便能直接送去刑部。”

“嗯。”赵白鱼矗立在一众官吏的面前,沉默不语,气氛僵凝。

还没被审问过的官吏战战兢兢地吞咽口水,连汗水滴进眼睛里也不敢擦,猜不透赵白鱼下一个要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扭头去问供状,难道不审了?

燕都尉上前呼唤:“大人?”

他以为赵白鱼想通过审案问案搜集出昌平公主的罪证,不过看六皇子的意思似乎不想杀昌平,许是忌惮太后和圣上,只是可惜赵白鱼当下的苦心。

“彤云密布,燕雀低飞,怕是又要下雨。”

言下之意,催他抓紧时间继续问案。

“暂时不问,歇两个时辰。”

赵白鱼此话一出,没被盘问到头上的官吏都松了口气,能拖一时是一时。

“把山黔、胡和宜、水宏朗、唐守天等画押定谳、罄竹难书的恶官凶吏绑起来,推出去,对着衙门口的两面鸣冤鼓、两头獬豸石像——”

燕都尉拱手就准备听令,山黔和胡和宜没甚反应,唐提刑昏迷着,水宏朗等人屏住呼吸,心被提吊起来,以为赵白鱼准备让他们披枷带镣、游1街示众,受尽侮辱。

连燕都尉也是这想法。

“斩了!”

“——”

“!!”

水宏朗等官吏浑身一瘫,连早已认命的山黔和胡和宜都不敢置信地瞪着赵白鱼,似乎在问你怎么敢?

燕都尉茫然不解:“大人,人犯定谳证供后按理应先关押再送审刑部,等朱批下来再行斩首,您是不是说错了字?”

赵白鱼:“年纪轻轻都耳背了?听不清?好,本官再说一遍,把他们,一个一个拉出去斩首示众!不用押赴刑场,就在衙门门口,当着百姓、当着鸣冤鼓和辩是非曲直的獬豸石像,给本官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燕都尉看到赵白鱼眼里喷薄而出的杀意,骇得下意识点头:“卑职得令。”转身抬手令营兵将人拖到衙门口。

水宏朗之流吓得直磕头:“饶命,饶命啊大人,我冤枉……”直到被拖远了还能听到凄厉的哀嚎:“我冤枉——”

断了腿被拖走的山黔和胡和宜仰天狂笑,一前一后歇斯底里地搭腔:“我等还是官身,饶是钦差手里有我等认罪的供证,也得送至刑部,报与君王,等朱批下来,方能将我等镣铐加身、斩首示众——赵白鱼!你算什么东西?一不是钦差,二无皇命在身,你哪来先斩后奏的权力?不过是狐假虎威,挟势弄权,官报私仇!!”

“你杀得了我们,杀不了你真正想杀的人!”

“私刑处决,目无王法,赵白鱼,你是要与天子争权——你是要造反——”

“赵白鱼,你也不干净,你敢说你杀我等不是受私情蒙蔽?如果你当真刚正不阿,便该交由国法处决,你不过是被激怒了放任仇恨作祟,借平民愤满足你生杀予夺的快感!”

“哈哈哈哈……我山黔在阎王殿里等着你,等你也满手污脏鲜血地下地狱!”

场面寂静无声,有胆小的官吏已经吓晕,连战场厮杀里活下来的燕都尉都被这氛围搅和得七上八下,反观赵白鱼面色冰冷从容,不由由衷敬佩。

出于职责,他刚想劝谏,但衙门外出现了难题。

被推出去的十二人都是官袍在身,最小也是从四品,可能是营兵们这辈子离高官最近的一次,他们本能地畏惧高官上差,而赵白鱼不是钦差,无权先斩后奏,此时又被山黔和胡和宜两人一唱一和唬住,生怕赵白鱼徇私枉法,私杀人犯,届时怪罪下来会不会牵连他们?

当中可是有四名二品大员,再进一步便是宰相之职,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砍啊。

因此,没人敢动手。

燕都尉松了口气,将这事报给赵白鱼,顺便劝说:“山黔等人手里都有人命,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大人不用担心陛下赦免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赵白鱼进公堂抽出尚方剑,径直走出衙门,高举手中剑,如他之前斩落李得寿头颅那样精准且利落地,猝不及防地,斩落胡和宜的脑袋。

滚烫的鲜血瞬间飞溅而出,染红门口那头干净的獬豸石像。

——

一片寂静。

赵白鱼抬眼,眼瞳浓黑而肤色瓷白,眼角下溅了三滴血。

“还需要本官示范第二次吗?”

万籁俱寂,无人应答。

燕都尉嘴巴开合两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对赵白鱼的敬佩变成了敬畏。

赵白鱼挽了个剑花,甩干剑身沾到的血,就站在衙门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营兵行刑,十二颗脑袋骨碌碌滚落地面,脸上的表情或定格在恐惧、或愕然、或怒目不服,而衙门口的两尊獬豸石像、台阶全是黏稠密集的鲜血,连鸣冤鼓也沾了血液。

燕都尉声音有点颤抖:“大人,都砍完了。”

赵白鱼:“把他们脑袋装起来,找几根竹竿,挂到公主府门口。”

燕都尉:“这……”

赵白鱼:“我的命令不喜欢重复第二遍,今天你一再质疑我的话,如果做不到最基本的听令行事就回你主子身边告诉他,换个人来。”

燕都尉心颤,赶紧低头拱手:“卑职知错,再不敢犯,这便令人去办。”

***

天空阴沉,东边的乌云逐渐吞没西边的晴空,风也逐渐大起来,眼见又将是一场洗刷大地的暴雨要降临。

燕都尉架着一辆板车停在公主府门口,车上放十二个竹笼子,里头都是刚离开脖子的脑袋,而前头还是一身青衣,背脊挺直如竹的青年便是赵白鱼。

虽说两军交战不是没有过枭首示众,但那是对恨之入骨的仇敌。

而板车上的脑袋在今天之前还是四省呼风唤雨的公卿大臣,普通人望尘莫及,穷尽一生恐怕都见不到一面,结果落个尸首异处的下场,还被挂竹竿上示众。

挂便挂吧,也不是没有被抄家的大臣。

只是人家那头颅都挂在刑场,小赵大人倒是心狠胆大,挂到公主府门口,怎么母子之间有这么大仇的吗?

赵白鱼:“去请昌平公主把门打开。”

燕都尉这回不犯傻了,令人撞开公主府的大门,里头的家仆丫鬟急忙跑出来拦人,一见后面高高挂起来的人头都吓得连连尖叫,步步后退,再不敢向前。

赵白鱼不惧暗中盯梢的死士,大步前进,熟门熟路来到昌平公主经常留宿的楼台水榭,这儿建得高、看得远,正好能看到公主府门外搭起来的高高的竹竿。

竹竿上吊着的脑袋面目狰狞,清晰可见。

昌平公主瘫坐在椅子上,大势已去加上身边得力心腹不是失踪就是死亡,还被十几颗人头恐吓,以至于情绪低迷、精神蔫耷,失去平时的光彩夺目,变得面色惨白,显露出几分衰败之相。

她瞪着踏步而来的赵白鱼说道:“你疯了?”

死死抓住扶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崩断了涂着蔻丹的指甲,可是刺骨的疼痛也没办法转移昌平此刻对赵白鱼的满腔仇恶。

“赵白鱼,你是不是疯了?你来做什么?孤问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杀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有多轻松,手起刀落,咔擦——脑袋掉下来骨碌碌地转,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原来高高在上的达官公卿也和你们眼中卑贱如蝼蚁的百姓一样,也是个人呐……看到没有?死不瞑目,盯着你看呢。”

昌平冷笑,神色癫狂:“你以为我会被几个人头吓傻?赵白鱼,你被刺激疯了是吧?啊?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几颗人头就能让我良心不安,让我俯首认罪?”

“不是几个。”赵白鱼来到昌平身后,从她这个角度看向远处高高吊起的脑袋。“第一批杀十个,第二批杀二十,第三批杀三十……从现在开始,你就坐在这里,睡在这里,吃也在这里,就在这里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脑袋,要记住你本该和他们一样,枭首示众,万人唾弃!”

昌平的镇定瞬间维持不下去,低声吼道:“赵白鱼,你敢折辱我!孤还是大景的公主,是你母亲!”

“母亲?”赵白鱼低头看她,声音平静中带着讥讽:“你大概不知道我生而知之。”

昌平僵住,难以置信:“你……你知道?”

赵白鱼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命令门口守卫:“从今天开始,不准昌平公主离开此地,哪怕她病了、死了,也得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