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愕丹表情松动,高举的斧头稍稍放下来。

者龙天珠冷眼看愕克善舌灿莲花,宛如鬼魅现存于世。

愕克善再接再厉:“我要那批银子,最终不还是为了你?不还是想给你?”

愕丹犹豫:“你不是想拿我脑袋向朝廷表忠心?”

愕克善:“傻孩子,为父便是对天都寨和经略使置之不理,朝廷又能拿我如何?难道还能为了翻篇的天都寨处理我西北十万蕃兵?边境好不容易安稳,大景不想再起干戈,自然轻拿轻放,否则怎会派经略使过来?直接一道圣旨下来便成!”

倒有几分道理。

愕丹信了大半,但在场蕃族首领听完却不寒而栗。

他们原本就有些疑心天都寨一役,只是不了解,也出于信任,毕竟愕氏对朝廷的忠心他们都看在眼里,否则朝廷也不会任由愕氏连任大首领之位,更甚给予泾原路元帅的位置,放任愕氏世族一家独大,他们又不是傻子。

须知愕氏世族于西北一带,地位不亚于藩王,犹如前朝节度使,拥兵自重,若是举兵谋反必然予以大景迎头痛击,亡国都有可能。

即便如此,大景还是给予愕氏信任,这也是其他氏族想争大首领却争不过的主要原因。

“好孩子。”愕克善欣慰不已,来到愕丹面前,握住他的手:“你是我最心爱女人的孩子,我心里唯一的儿子,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

者龙天珠眼尖发现不对,立刻大喊:“愕丹小心!”但是晚了一步,愕克善猛地夺过愕丹手里的斧头反手劈向其胸膛,鲜血直飚。

愕丹喷出一大口鲜血,不敢置信地看向愕克善:“阿父你——”

愕克善:“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还不信,非要学别人搞什么谋权篡位!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宠爱、栽培,金钱地位权利什么都给你,你处处闯祸我也帮你兜底收拾!我给了你这么多,回收一点利息怎么了!”

步步向前,又一斧子砍向愕丹胸口。

愕克善凶相毕露:“自古父为子纲,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我要你死你敢不死吗?不过是拿你脑袋换朝廷一个台阶下,为西北蕃族、为父亲做点贡献是你的荣幸,明白吗?”

愕丹目眦尽裂,抓起愕达木掉在地上的大刀大叫一声冲过去,与愕克善厮杀起来。

愕克善到底是沙场老将,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手灵活、经验丰富,不过愕丹此时心中满腔怒火与仇恨,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竟也能让愕克善受点伤。

不过很快被制服。

愕克善削断愕丹的手,毫不在乎两儿子和一个妻子死的死、伤的伤,没了心魔束缚的人似乎变成人间的魔鬼。

愕丹一步步向后爬,脸颊肌肉不停抽搐:“你们就眼睁睁看愕克善杀我?知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杀的人就是你们?你们里头大半的人参与这次叛乱,和愕克善对着干,以为不在他跟前动手就能脱身?以为目睹他两个儿子阋墙、目睹他手刃儿子还能全身而退?当然,如果他没承认天都寨的猫腻,如果我没提到大夏那批银子,愕克善也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现在,想都别想!”

众人脸色惨变,已经有人按住刀把蠢蠢欲动。

“与其等死,不如趁此时机联手诛杀愕克善,此后谁都有机会当大首领!但只要愕克善活着,只要愕氏在,西北蕃族没人有机会上位!”

愕克善冷漠的放任他继续说,没有打断的意思。

愕丹:“你们想知道大夏那批银子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们,愕克善他一直和大夏勾结——”

咔擦一声,人头落地。

“——”

厅堂内一片寂静。

其他蕃族人鸦雀无声,便有一人起身询问:“愕元帅,看来这场婚宴不适合我们参加,可否容我们离去?”

愕克善笑了,看向开口说话的人:“你是……鄜州折氏?”

“折氏首领折青锋。”

“折将军,听闻折将军颇受临安郡王重用,折家军屡立奇功,这些年声名直逼愕氏,可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若说无,怕是愕元帅不信。但要说野心勃勃,却也没胆子拖着全族性命冒险。”

“哈哈哈哈……诚实!诸位再说说,我几个儿子可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无人敢答,唯有折青锋面不改色:“雏凤清于老凤声,但姜还是老的辣。”

愕克善却面露不悦,鹰隼似的目光牢牢锁住折青锋,预感到若放任此人成长怕会极其棘手。

“敢问元帅,我等可否能离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

“急什么?婚宴照旧,礼乐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坐着,都坐回原位,吃个饱饭再上路。”

众人表情剧变,再无法淡定,纷纷握住刀把严阵以待。

折青锋:“元帅是什么意思?我等还都是西北各族首领,若在你这儿遭遇不测,恐怕朝廷会怀疑你愕克善心怀不轨,心存二意。”

愕克善笑了,“我这个人呢,没有太大的野心,就想在西北继续享福。这西北吧,在大景人眼里、在中原人眼里可能是个苦寒之地,可是天高皇帝远,我就是这里的皇帝!大内皇宫里有的,我愕府样样不缺,我其实心满意足。”

拍拍心口,愕克善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说道:“可是三年前出了些变故,愕府少了一大批银子……入不敷出啊。我手底下养那么多兵,不能让他们由奢入俭吧?我就想起大夏那边的钱庄还存了笔钱,苦于找不到机会跨进大夏边境,倒也派出不少探子,结果都被抓了,还被套出泾原路的薄弱点,这才有天都寨的祸事。”

这般坦诚,却是奔着杀人灭口的目的。

众人谨慎地提防着愕克善,也都是沙场老将,联手对付一个愕克善,胜算只高不低。

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刺激,当即提刀杀来,愕克善挥起斧头杀去,一脚踢中其腹部,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围杀愕克善。

者龙天珠扭头看向香炉,白烟袅袅,檀香味愈来愈浓,厅堂里血流成河,愕克善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地癫狂。

愕克善此时杀了两名蕃族首领,折青锋一柄长.枪从后方杀来,枪头如灵蛇般穿过战斧挑破愕克善的手筋,后者吃痛松手,立时便被后面的刀刺穿肩膀,另一名负伤的蕃族首领眼疾手快的把刀架在愕克善的脖子,就要划开他喉咙之际,一支利箭隔空射穿他的手腕。

局势再度扭转。

折青锋看向愕府门口,却见一伙甲胄士兵齐步踏进前院,竖起战矛,气势如虹,外面原本互相对峙的者龙族蕃兵和柔狼氏三族蕃兵厮杀正酣时,被突如其来的泾州禁军包围,不过瞬间便束手就擒。

愕克善随意包扎手腕,望着剩没几个活人的厅堂大笑道:“我的两个儿子和我下边追随的氏族偷偷商量怎么杀我,便真当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折青锋:“你是将计就计,目的不止除掉愕达木和愕丹?”

愕克善坐下来,手下眼疾手快地搬来凳子,没让他坐空。

“这些年来,大夏不对泾原路发动攻击,让其他蕃族有上战场挣声名的机会,叫我愕氏声名没落几年——不过几年,各个起异心,个个盘算着要大首领的位子,当我看不出来?莫忘了,西北八氏族联姻上百年从未断过联系!”

愕克善按住胳膊:“联姻是个好法子,能让咱们蕃族紧密联系,一心对外,也有不好的地方,便是容易滋生异心,觉得谁都可以取代我,甚至想借姻亲关系插手我愕府事务,迫我立这个立那个子嗣……怎么?我老得快死了还是病得快死?”

厉声质问后,愕克善看向躲在角落里的者龙天珠:“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多年筹谋,否则我哪能想到这么个好法子把所有人召集齐全,有个杀他们的名正言顺的机会?哈哈哈……有几个人没参与其中?有几个不是带蕃兵擅离属地!便是我将你们就地格杀,朝廷还得夸我杀得好!赏我诛杀叛臣逆党有功!”

者龙天珠握紧兵符,低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愕克善和颜悦色:“你懂的。”

话音一落,一个眼色便指使下属熄灭香炉。

者龙天珠见状霎时瞳孔紧缩,扭头瞪向愕克善失声道:“你……你知道?”

愕克善:“我负尽天下人,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怎么会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心怀愧疚至今?”

见者龙天珠一脸难以置信,愕克善便又语气温和地说:“我还有良心,的确愧疚过,也怀疑是不是那八年假戏真做。后来因缘巧合发现你院里的檀香味异常浓郁,便找个南疆来的医师一问,才知原来这么多年是你在作祟。”

者龙天珠低声:“所以你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我,帮你达到完全掌控西北十万蕃兵的目的……你当真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

“唉。”愕克善叹气:“怎么我说真话的时候反而没人相信?”

他很遗憾,起身朝门口走去:“都给个痛快。”

“给他们个痛快之前,我想问你大夏那批银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