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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当场失态,道出真相。

旁人才知这出换子风波,不约而同好奇赵家人是何反应。

不出意外,赵家人自然是雷霆大怒,拒见赵钰铮,但有太后和陛下从中周旋,且赵钰铮长跪不起,形销骨立,最终还是多年亲情占据上风,赵家人重新接纳赵钰铮,一如既往地宠溺,为此原谅昌平昔年所作所为。

关系不算融洽,倒也冰释前嫌。

京都府旁观者众,而今赵钰铮前有陛下、太后和东宫宠着,后有宰相全家上下溺爱,如今再来一个昌平公主,便更是炽手可热,哪里敢得罪?

自是面上道贺,心里倒是有些许可怜那无人问津的赵家五郎。

***

东宫和昌平联手,且有赵家人鼎力相助,轻而易举击败有郑国公府撑腰的六皇子,稳坐东宫储君之位。

次年春,元狩帝风邪入体,身体情况急转直下,不到两月便驾崩。

东宫登基为帝,彼时太子妃怀胎六月,便以不易操劳为理由将封后大典向后推,结果太子妃难产而亡,好在顺利诞下皇子。

次年底,先太子妃尸骨未寒,新帝便伙同昌平、赵宰执一家力排众议,封赵钰铮为大景第一个男皇后。

第三年春,封后大典照常进行,先遣使册封,然后受册宝,再是百官上表称贺,最后是到太庙谒见列祖列宗,如此一番流程下来便是更为隆重的册封大典。

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后位偏偏给了一个男人,无人敢论其荒唐,反对者皆被找借口诛杀,这个王朝权势最高的男人女人们都为赵钰铮打造出一个桃花源,仿佛无限制地、狂热地独钟于他。

不知多少人艳羡嫉恨着赵钰铮,背地里满心不理解,东宫和昌平便也罢了,为何赵家人也跟失心疯了一般全心全意爱着虚假的狸猫?

万般不解过没多久就在册封大典上得到答案。

失踪的临安郡王突然举兵谋反,带着骁勇善战的唐河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出现在册封大典上迫使新帝让位。

帝后惶然,昌平喝令掌控禁军的卢知院和赵家大郎拿下临安郡王,愕然发现赵家人包括卢知院在内的一干大臣全部站在临安郡王那边,神色冰冷地望着他们。

新帝大怒,叫嚣道:“你们敢造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大景朝臣怎会是你们这种毫无骨气的宵小之辈!”

临安郡王拨弄着他的佛珠,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们,一言不发,自有忍耐多时的朝臣上前剥下他们虚假的面皮。

卢知院满脸杀意地揭发东宫和昌平合谋谋害他的女儿、即先太子妃,就为了腾出后位留给赵钰铮,而赵钰铮知情不报!

“怀诈暴憎,鬼蜮心肠,怎堪为一国之君?助纣为虐,巧言令色,装聋作哑,华而不实,怎堪为一国之母?臣子忠君,忠的也是仁义之君!”

赵伯雍表情平静,可若是仔细看他的眼便能瞧见里头玉石俱焚的癫狂,这种癫狂弥漫在每个赵家儿郎的心头,促使他们不惧留下谋朝篡位的骂名,更不惧遗臭万年,非要害死五郎的鬼蜮之徒千刀万剐,方可平息那心头不可熄灭的毒火。

他带着一干人证物证,当堂指控新帝联手昌平谋害先帝,罪证确凿,无可抵赖。

“哪怕你平庸无能,但凡有一丝仁慈,把忠君爱国刻进骨子里的文武百官谁不拥戴你?”

赵伯雍不屑于昌平,步步逼近,掐住赵钰铮那张明艳无辜的脸,死死克制不直接掐死他而青筋暴突:“赵钰铮,我赵家人究竟哪点对不住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什么得不到?阖府上下把你捧在手心里宠,不求你能回报同等的爱,至少留给我们一丝仁慈!至少能对五郎好一点,就一点也行……可你都干了什么?你变本加厉地迫害他,两次李代桃僵将灭顶的灾难加诸在他身上,便是如此,你还不肯放过他,你让他,让他死得那么绝望、痛苦!你怎么能?我们欠了你什么,你非要报复在最无辜的人身上?他已经什么东西都被你抢走了,为什么连活着,你也要抢走?”

赵钰铮的表情从痛楚、悲痛,过渡到嘲讽,艰难地挤出字来:“我……我就知道,一旦身世揭开,你们、你们便不会再疼我爱我……我就知道!要怪就怪你们过去太偏爱我,我怕……我害怕失去。”

赵伯雍心脏揪起来似的疼,一瞬间茫然无措,原来是过去太偏爱赵钰铮才导致他对五郎出手?那些伤害五郎的偏爱,是致死的根本原因?

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才能每回想一点细节便发现全是逼死五郎的凭证?

害死五郎的人不只有昌平和赵钰铮,还有自诩为其亲人的他们!

赵伯雍刹那白头,意气不复,永愧于心。

***

谢氏不顾劝阻挖开五郎的坟,哪怕临安郡王讥讽她迟来的爱意又是对赵家小儿郎的伤害,死后都不肯还人清静,真是生前死后都欠他们的。

——不,不是五郎欠他们,是他们亏欠五郎!

谢氏把五郎的尸身带回府,遍请高僧道士想为其修个圆满的来世,不惜供出己身十世的福分,但是那些高僧道士只会诵经。

“只会诵经!”谢氏日夜不休,憔悴不堪,抄写着经文,烧了一盆又一盆。“为什么只会诵经!我只是想赎罪,只是想要我的小儿郎来世圆满,又没有伤害到其他人,为什么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赵家人想劝她冷静,可巨大的愧疚压得他们闯不过气来,他们去寻找二十多年的回忆,与五郎相关的回忆竟都冷得人心寒,他们瞧着棺材里苍白铁青的面孔,毫无生息,可怜孤单,如何心安?

心神难安,竟也找了魔似地陪同谢氏寻得道之人,也想供出福分替五郎求个圆满来世。

他们将赵钰铮悲惨的下场带到谢氏耳边,彼时谢氏抚摸着五郎的鬓发,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问出叫人心碎的话:“可我的小儿郎死了。”

“赵钰铮亏欠尚可得到惩罚,我所亏欠的,该如何偿还?”

赵伯雍倾尽全力寻觅仅一面之缘的老相士,终在白发苍苍之际再见到老相士,还是数十年前的模样,未见衰老,便知是真仙人。

他苦求老相士,愿用功德福分换小儿郎来世圆满。

老相士叹道:“无缘不聚,无债不来,缘聚缘灭,起于一念。缘悭命蹇,命数如此,强求无益,不如放下。”

无论如何祈求,老相士都不愿出手改命,没过多久就消失了。

至于赵家人,心中有愧,念兹在兹,一辈子都放不下。

那春日的骤雨打落满地花叶,宰相府里一隅的木鱼诵经声终日不停,佛香袅袅,青灯常燃,屋外有嬷嬷和丫鬟的絮絮声语,呼一声‘仔细那廊中花’,霎时惊醒一枕黄粱。

串珠骤然断裂,菩提子咕噜噜落了一地,榻上人睁开眼,潸然泪下。

“……是梦吗?”

如何这般真实?

是前世今生还是今生来世?

她在哪个梦境里?哪个人间才是黄粱一梦?

如果非要挑选哪个人间当作醒不来的梦境,但愿长留此间此世。

即便百年不相认,至少她的小儿郎活着,活得意气风发,不论悲欢始终有人陪伴左右,不似前生荒坟一座,孤苦伶仃。

***

临安王府。

自霍惊堂恢复其大皇子的身份后,品级便由郡王升为亲王,还是临安王。

这春日的雨总是连绵不绝,天地万物都不爱动,人也理所当然地犯懒,碰巧休沐,赵白鱼干脆窝在府里办公,用完午膳便在偏厅靠窗的卧榻边看会儿话本,听着充满节奏的雨声入眠。

几案燃烧着一炷香,香炉旁堆积一截又一截的香灰,丫鬟进来换了四炷香。一炷香燃半个时辰,眼下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暗下来,雨也停了,天空豁然一新,空气弥漫着泥土与花叶的芬芳,虫豸螟蛉纷纷爬出来喘口气。

外头的小厮悄声说道:“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从未如此,应是累坏了。叫人手脚都放轻些,还有外头的蛤鱼都赶到池塘里去,雨一停便呱呱嚷个不停。”

“已让人去看着了。”

“把游廊上的花都搬回庭院……星子陆续出来,晚上不会再下雨了。”

此时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宰相夫人来了,海总管正在前堂好生招呼着。”

“哪位宰——赵夫人?明白了,我这便进屋唤醒小赵大人。”

不过一会儿就有吱呀声响,一缕光泄进厅内,脚步轻盈,来到窗边卧榻处,刚准备开口便见赵白鱼睁着眼,眼眸清亮,并无半点睡意。

“大人何时醒的?”

“没醒多久。”赵白鱼起身披上鹤氅,一边穿鞋一边问:“赵夫人可说为何登门拜访?”

小厮:“只说想来看望您。”

赵白鱼出门,忽地回头看向屋内光线明灭的卧榻旁,旁边的香炉余留一缕青烟,烟雾里似乎藏着方才荒诞诡谲的梦境。

神色闪过一丝恍惚,赵白鱼转身:“走吧。”